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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卡小说网 > 灵异 > 洛阳风水师 > 第21章 夜雨书斋贵人来粗陶野茶论易数

塞翁祸福无定,

此理古犹今。

妙处只应亲到,

外物从渠舒卷,

出处我无心。

袖手无新语,

洗耳听清音。

词寄《水调歌头》,作者宋代文人李吕,他四十岁放弃科举,钻研易经,对司马光的《资治通鉴》也颇多研究。闲话不提,我们书接上文。话说我从敦煌返回家中,终于又坐到熟悉的书桌前,满架图书犹在,只是书桌上已经蒙上一层灰尘。清扫完桌面后,我把泡绿茶用的高硼硅玻璃马克杯洗干净,在里面泡上了一杯毛尖——这是我不在家时,一个朋友从信阳带来的,也是我少年时代最早开始品尝的绿茶。

如今街面上流行的信阳毛尖味道已经不复从前,早没有了那种自然的清香和悠远,但杯中这茶,朋友说是野生毛尖,往茶杯里放的时候,我看到叶面上依旧披着厚厚的白色绒毛——这正是“毛尖”得名的原因。叶片在杯中舒展开后,细长的叶芽条在杯中上下荡漾,随窗外的微风传来的清香,立刻勾起了我少年时代的回忆。呷一口咽下,微苦的清香的唇齿间荡漾,轻呼一口气,从喉咙深处呼出一股宛似白蒿的清香,闭上眼睛,仿佛自己置身于布满蒿草和植被、有着潺潺小溪的潮湿的山谷……

“就是这个味!”一个声音从心底响起,舒畅和欢喜的感觉也浮上我的心头,连日来的奔波和疲乏也仿佛一扫而空。

我取出桌斗里的札记本,边回忆边写,打算把最近这一段奇遇和心得记录下来,以备不时之需。

不知不觉间,窗外忽然传来沙沙声,像生长旺盛的春蚕在吃桑叶,像月夜山谷中的溪流的欢唱——那是细雨打在窗外竹叶上的熟悉声音,那一小片竹子正是我几年前在窗前种下,用来遮阳听雨声的。洛阳虽然是北方少有的富水城市,但依旧和中原其他地方一样“春雨贵如油”。先是在敦煌沙漠上遇上春雨,紧接着这雨就穿越万里黄沙,跟着我来到了中原,透过台灯散发出的灯光,看着窗外的雨丝打在竹叶上的静美,我不由又是一笑。

“哥?哥!”大门外传来孬蛋粗野的吆喝声,还不等我答应,就听得院门外“哐当”一声,孬蛋已经推门而入,我无可奈何地摇摇头,站起身向书房门口走去。

可还没等我开门,书房门自己已经开了,露出孬蛋湿乎乎还滴着水的茶壶盖。没等我开骂,随着书房门敞开,另一个穿着风雨衣的瘦小身影出现在我眼前。

“张书记?”我吃惊不小,这老头儿怎么纡尊降贵,到我这平民老百姓家了?

“入门休问荣枯事,且看容颜便得知”。《增广贤文》里面的这句名言,放在此时的老头儿脸上,真可谓恰如其分。多时不见,那张虽然瘦削但却红光满面的脸已不复往日神采,那曾经志得意满的眼神里也没有了往日的倨傲和跋扈,此刻的老头儿,分明一只刚从雨里钻进来的落汤鸡,神情显得萎顿而黯淡。他勉强挤出笑向我伸出手的时候,有一刻我竟然看到了他鬓边竟然多出几丝白发——以前那头发黑明发亮,苍蝇落上去都能来个劈叉的。

来了就是客,况且是这位虽算不上朋友、但毕竟多次打交道的老头儿。我一边请他们在茶台前落座,一边对老头儿和孬蛋说:“你们来的正巧,正好有朋友从信阳带来今年的雨前毛尖,据说是野生的。我刚泡了一杯,还不错,咱们一起来尝尝鲜儿。”

孬蛋哼了一声:“以前别说毛尖,喝个茉莉花茶在洛阳都算不得了的事。可现如今,连铁观音、大红袍都过时了,普洱茶也有点过气,再请客人喝毛尖,有些掉价吧?”

这小子,真是给脸都不兜着。

碍于老头儿在场,我没有当时发火,只是说:“是啊,这几十年下来,中国人能把最雅致的东西全都庸俗化、恶俗化,喝茶又怎么能例外呢?”

老头儿笑笑没说话,只是端起我递给他的陶土茶碗呷了一口,不由得赞道:“好茶!真有点返朴归真的感觉。”

这一刻,我几乎要把老头儿引为知己了:“张书记真是懂茶的,一句话就说到点子上了。”

“不瞒你说,我小时候连饭都吃不饱,哪有资格谈论茶道。”老头儿笑笑说:“那还是我刚进工厂下基层劳动的时候,夏天车间里有防暑降温的福利,茉莉花茶就是其中的一种。那时候我在食堂已经能经常吃到肉,也就是在那时候我才敢喝茶,否则肚里没油水,喝茶刮肠子,简直就是一种煎熬了。在车间里喝茶,就只是为了解渴提神,要说真的明白茶的好处,还是到了学校当老师的时候:暑假的时候,我去信阳旅行,在那里第一次喝到信阳毛尖,那时候就爱上了绿茶。这以后随着工作的调动和升迁,喝的茶也越来越多,嘴也越来越刁,这毛尖还真是少见了……”

老头儿一仰脖,把第一杯毛尖咽下,我又用一只陶土的茶壶当公道杯给他的茶碗斟满。这茶碗和茶斗都是我在云南大理旅行的时候,见当地傣家和景颇族人,用来冲泡当地野茶的,我立刻就爱上它们那份古朴和显得拙陋的美。尤其是那茶壶,大肚收口,一侧有把,一侧有一个出水口,几乎是最原始的陶瓷形态了,却十分实用。

“可是今晚,茂才兄弟这杯茶,一下子让我回到过去了,想起了第一次喝毛尖的感觉……”老头凝视着我泡茶的玻璃茶壶中上下荡漾的芽尖,幽幽地说,他第一次用“茂才兄弟”这个词称呼我,我听来一阵肉麻。

“哥,张书记今天来,是想让你帮着算一卦。”孬蛋说话总是那么没有眼色。

我用惊讶的目光看着老头儿,他脸上立刻显现出几分难堪:“我说天才,你说话能不能稍微拐个弯?”

“是是是,我这人笨,嘴更笨,不会说话,可说来说去也就是这个意思嘛。反正这层窗户纸也要捅破,我茂才哥也算自己人,应当没事吧?”

老头儿从鼻孔“哼”了一下。

事到如今,我就是再笨也明白怎么回事了,但既然老头儿不愿意说,我也就没挑破那层窗户纸,故作不解地问:“我平素最多是给人看看风水地势,打卦算命这事,我可是没怎么做过,怎么想到让我干这事?”

“哎呀,哥,那易经八卦、阴阳风水,不都是相通的嘛,咱就别在这儿端架子了中不中?”孬蛋不耐烦地嚷嚷道。

我瞪了他一眼,也实在懒得和他再多说,转向老头儿说:“真人面前不说假话,和您老第一回见面的时候,我就说清楚了,我这个所谓的‘风水师’,不过就是个食古不化的书生,算命的事您要真愿意相信,我也只能用《周易》勉力为之,反正上面的易辞和象辞都是几千年前的老祖宗们定下的,好与不好,对与不对,都和我这书呆子没关系,全凭先贤们指点,如何?”

“那你是打算用《易经》的六爻八卦来算吗?”

“六爻八卦没错,但说《易经》就不准确了。”不知怎么回事,每当遇到老头儿这样的人较真,我的书生气就上来了:“很多人都误以为《易经》就是《周易》,《周易》就是《易经》,其实并不全对。夏代的易书叫《连山》;商代的易书叫《归藏》;周代的易书才叫《周易》,并称为‘三易’。因为《连山》和《归藏》都失传了,所以今天人们说到《易经》,就容易狭隘地认为它只是《周易》。”

老头儿点了点头,一点没有不高兴的意思,于是我就接着说了下去:“相传呢,《周易》是周文王在殷商的羑里城坐牢的时候,研究《易经》后所产生的新结论。《周易》包括《经》和《传》两个部分:《经》主要是六十四卦和三百八十四爻;卦和爻各有说明,也就是卦辞和爻辞,作为占卜之用。

“有人也容易把《周易》和阴阳风水联系起来,其实,《周易》里面还没有提出阴阳与太极等概念,讲阴阳与太极的,是被道家与阴阳家所影响的《易传》。中国儒家和道家文化,都深受《周易》的影响,可以说,诸子百家之说,都与这部书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实际上,《周易》本质上就是中国先秦时代的哲学纲要,是那时候中国读书人的世界观和方法论。

“‘易’者,变化之道也,《周易》是那时人们对事物发展基本规律的总结,精确到可以对事物的未来进行很具有方向感的预测,而这也正是很多现代人也经常拿它来占卜的原因。”

老头儿听完,许久没说话,好半天才吐出一句:“是啊。茂才兄弟知道,我算伊川人,不幸生在龙门,上学又在洛阳师范——那里正是邵夫子隐居的‘安乐窝’所在,所以我一向认为自己和邵夫子有缘,我是相信梅花易数的。”

老头儿说的“邵夫子”,指的是北宋邵雍,号“安乐先生”,谥号康节。他虽生于林州(也有说范阳的),但因为后来把父母葬于伊水之上,他就自称是洛阳人了。他后来还著有诗集《伊川击壤集》,老头儿说的伊川大约是这个意思。晚年,在司马光等朋友的帮助下,邵雍在洛阳城南洛水之阴建了一处别院,这就是后来历史上有名的“安乐窝”,如今洛阳城南就有繁华的安乐镇,洛阳师范学院的旧址就在这里。

邵雍一生从未当过官,却是北宋理学的奠基人之一,更是《易经》的集大者。据说,他师从北宋南阳的麻衣道人、陈抟老祖等一脉,精研那一派传下来的秘法,结合先天八卦,独创出一套更为实用的占卜方法。这套方法经他钻研并流传来下后,让《周易》在占卜的时候更加实用,被后人称为“梅花易数”。

相传有一天,邵雍进入梅花园赏花时,偶然见到两只麻雀在枝头上争吵,后来又看到两只麻雀忽然争枝坠地……按照心经易数来说,不动不占,不因事不占,邵雍当时判断:明天会有邻居家的女孩来攀折梅花,还会被园丁呵斥,而邻家女孩会因害怕,从梅树上跌下而伤到腿,事后果然应验……后来的学者认为此卦特殊,竟能断出与卦题不相干之事情来,为别种占法所不及,所以才将此种断法命名为“梅花易数”。

我们在生活中会感知到很多异相,比如声音、方位、时间、动静等等,或者是天时、地理、人物、颜色以及动植物等等的变化,梅花易数都可以因此随时起卦,这就让古老的《周易》更加大众化、平民化。

《邵氏闻见录》是邵雍的儿子邵伯温写的一本杂记,可以看成是一部民间的野史,里面记录了北宋洛阳的很多逸闻趣事。

“洛阳牡丹甲天下”的说法源于宋代,作为下野的宰相,司马光的独乐园中也广种牡丹,繁花似锦。

书中记载,某年三月十六日卯时,邵雍和一个朋友去离他不远的司马光家赏牡丹。这位朋友就问邵雍:“这牡丹开得这么好,也会有定数吗?”邵雍就说:“凡事就有定数。此时此刻您只要问,按照我们这一门派‘因事起卦’的规矩,就能起卦了。”

按照当天所处的年月日,邵雍推算后,得了个乾卦做上卦;按照说话时的时辰,得了巽卦,作为下卦。上卦乾,下卦巽,这是六十四卦中的天风姤卦,变天风姤卦第五爻,得到了变卦鼎卦。

推算到这里,邵夫子对这位朋友说:“真是奇怪,这些正在盛开的牡丹,明天午时竟然会被马践踏而毁。”大家自然都觉得匪夷所思,不大相信。自然了,你能想到的,到了第二天午时,果然有两位高官前来观赏牡丹,所乘的两匹马互相嘶咬,到牡丹丛之中狂奔乱跑,可怜那些美丽的牡丹花全部被践踏毁掉……

按照邵雍的说法,万物自有定数,牡丹也不例外。因为有人对此有疑问,故邵雍以时间起卦,得天风姤卦,变卦为鼎。

类似这样的起卦方式,在“梅花易数”中传说有很多:比如听到邻居的敲门声,从敲门声的次数就能以先天八卦推断出邻居是来借用斧子;看到寺院匾额上文字的笔画,就能推断出寺院有“阴人之祸”,而破解的方式只是在匾额上“林”字下面两竖加上两个钩……凡此种种,姑妄言之姑妄听之。

照我个人理解,“梅花易数”固然比传统《周易》在算卦方面更加实用,也因更大众化、更亲民,而在中国老百姓中广为流传,但却不免流于神秘主义,导向不可知论,所以我一向持审慎的态度。

如今听老头说他笃信“梅花易数”,我也未置可否,只是说:“古人说‘莫放春秋佳日过,最难风雨故人来’。‘梅花易数’自然可以信手拈来,见事起卦,不过您既然冒雨夤夜前来,想必不缺那点时间和耐心,何妨我们用最古老的方式,用蓍草起一课,对与不对、合适与否,我们只需看一切听从三千年前周文王等等那些先贤的训诲,如何?”

“哦?茂才兄弟会用蓍草起卦?”

“孔子读《周易》曾经‘韦编三绝’,我不敢和圣贤比,但是《周易》是‘五经之首’,是儒家知识分子的必读经典,用蓍草占卜也算不上离经叛道,自然是会一点。”

一边说着,我一边起身到书架顶上取下一个陶制无釉的收口的土罐子,这罐子是一个搞土建的朋友送的,是他在工地上挖土方时,在一处偶然发现的汉墓中得到的陪葬品,工人们扔在土堆上不要的——洛阳北邙最不缺的就是这类东西,当地百姓嫌它不吉利,加上文物价值也不高,一般不会留。我看它样子不错,又是汉代旧物,且属至阴,就用它盛放蓍草了。

里面插着50根蓍草,那是我多年前一个重阳节,我特意驱车到黄河之北、太行山阳坡上收得的,那里正位于中华两大龙脉之阳,又在重九之日采得,暗合九九至阳之数,放在至阴的陶瓶中,也是取一个阴阳平衡的意思。

采集后,我把它们截成一尺左右草段,其实按照周礼规制:天子蓍草九尺、诸侯七尺、大夫五尺,而士为三尺……我本就是布衣书生,也不敢自称什么“士”,所以截成不到一尺,存放和携带都方便。

然后,我又重新泡上一泡茶,给老头儿和孬蛋斟上茶,又点认真洗手后,在茶桌上燃起一支檀香,茶香和檀香氤氲开后,我定定心神,还是把五十根蓍草铺开,正式起卦。

这正是:

劝君少干名,名为锢身锁。

劝君少求利,利是焚身火。

我心知已久,吾道无不可。

所以雀罗门,不能寂寞我。

欲知我给老头儿课出何卦,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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