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很多大的城市都有江，中国很多大的城市也都有河穿过，如果既没有江也没有河，那就必然要在城市里挖几个湖，有水的城市才会滋润，才有灵性。安丘县城的北边就有条汶河，汶河水拦一拦，就拦出一个青云湖。沿着汶河大坝，有一条宽可通汽车的土路，两边是一大片杨树林。
1997年的大年初二的汶河大坝路上，没有多少人。陈菩提推着自行车，跟陈婷婷并排慢慢走着。陈婷婷刚刚从上海回到安丘，开始大学生涯的第一个寒假。陈菩提记得那一天的阳光特别好，一点都不冷。陈菩提跟陈婷婷聊了很多，从四岁那年开始聊起，聊到幼儿园时就想长大了娶她当媳妇，聊到家里有什么好吃的就愿意往陈婷婷家拿，聊到刚上实验小学没有分到一个班有多失望，而五年级又分到一个班又多开心，聊到陈婷婷家搬出大院他有多难过，也聊到自己转学到东埠中学成绩一落千丈有多自卑，聊到中考落榜让他突然成熟起来，聊到再次见到陈婷婷时心里有多快乐和慌张，聊到陈婷婷介绍给他的那几个身材丰腴眉目传情的女孩，也聊到自己放弃考大学决定试着走一条新路的前因后果。
“我们生下来，社会上就有太多的规则，表面上是人分为三六九等，有输有赢，读几年书，考几次试，学几门课，报哪些志愿，去哪些城市，什么样的大学什么样的专业，决定你从事什么样的工作，然后这一辈子的路线就按照既定的规则去走。人生而自由，我想在既有规则下，去走一条无规则的路。我可以不在某个大学读四年我不喜欢的书，我可以去中国最好的图书馆去读四年我最喜欢的书，大部分人可以靠学历和专业活下去，我想试试靠学问和能力活下去，而且活出一个样子。”
陈菩提认真的告诉陈婷婷。“我将来会去北大旁听，也会去找我喜欢的大学老师请教，未来有一条，我也会去世界上最好的大学走一走，比如哈佛，比如剑桥，不为谋学历，只为人生多一份阅历。”
“我喜欢你，你喜欢过我吗？”陈菩提两手握住陈婷婷的肩膀问。
“我没想到你会喜欢我，我一直觉得你喜欢别人……”陈婷婷红了脸，低下头。
“你做我女朋友吧？”陈菩提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这却是他之前未曾想过的，但是他愿意去问下。
“我们可以试试……”陈婷婷笑着说，“你会来上海看我吗？”陈婷婷问。
“一定会的！”陈菩提看着陈婷婷的眼睛，他想吻她，但最后，他把陈婷婷拥进了怀里，没有吻。
毫无预兆，就这么一次表白的谈话，这样的一个冬季的一天，春节刚过，已经在上海读了一年半大学的陈婷婷，竟然就答应了陈菩提做他女朋友的提议。这让陈菩提始料未及，后来送陈婷婷回家的路上，他把陈婷婷的手抓到腰前，陈婷婷噗的一声笑了，也就紧紧地搂住了陈菩提，冬日的暖阳洒在这样的一个男孩子和一个女孩子身上。
接下来的日子没有什么不同，在陈婷婷回上海之前，陈菩提没有要求再见面，而是很快回到了韩家王封村，又静静地写起了他的长篇小说，恢复了他往日的作息规律。晚上写作到黎明，然后一觉睡到晌午，吃完姥娘做的午饭，下午到地里帮一户家里有三个小孩子其中一个大女儿是聋哑人的村民干农活。晚上再回家吃晚饭，然后陪姥娘姥爷聊会天，然后等夜深人静继续写作。
当然，因为有了一份暖暖的爱情寄托，相对于之前的孤单，陈菩提毕竟有了可以想念又可以写信的人，他给陈婷婷写了一封又一封厚厚的情书，写他的理想，写儿时的记忆，写农村里的情景，写他想念陈婷婷的时候会到村东头的小河边坐坐，很幼稚的在河边的白杨树上刻上他和陈婷婷的名字，两个人的名字下写着一个“爱”字。
陈婷婷的回信，内容不少也不多，没有陈菩提那么疯狂，三张或者四张，描述的是大学里生活的琐事，其中有封信里还有两张陈婷婷的相片，相片是陈菩提提出要的，拿到相片后，陈菩提去村里的小卖部买了个相框放进去，放到自己写作的窗头的桌子上。从春天到夏天，窗户外边的石榴树发芽、开花、挂果，2018年大学的暑假已经来了。虽然陈婷婷已经好久没回信了，陈菩提越发想念着她，他预计着陈婷婷可能回来了。就往陈婷婷家里打了一个电话，接电话的正是陈婷婷。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陈菩提高兴的问，语气里抑制不住的兴奋。
“回来几天了。我正想给你家打个电话，我们见个面吧？”陈婷婷在电话那边小声而且平静的说。
陈菩提走到县政府体育场门口，因为疫情的原因，所有的门都被封住了。他只能趴在门口铁栅栏外看着体育场里有些破落的塑胶跑道，1998年的那个夏天的夜晚，当他在这里见到早已经等着他的陈婷婷时，这个体育场还是水泥跑道，操场上没有草只有随风而起的沙土。幽黄的路灯的光凌乱无序的照着诺大一个操场，天气已经闷热了一下午，似乎在酝酿着一场大雨。
本来准备了很多话，但见到陈婷婷后，陈菩提在这个想念了半年的女孩脸上看不出丝毫的开心和高兴，他闷了许久憋出一句话：“你家会搬走吧？”陈婷婷点了点头，然后说：“咱们太不现实了，太不现实了，咱们分手吧。”陈菩提听完这句话，顿了一下，脸上仍然挂着笑，回应道：“好啊，好啊！”
那一天晚上，陈菩提坚持推着自行车吹着口哨沿着马路慢慢走着把陈婷婷送回了家，看到陈婷婷走进小区门口消失在楼层的黑影里时，他的泪顺着面颊就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