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怡然醒来，已是两天后，她的十七岁生辰。她看着房间熟悉的装潢，知道自己捡回了一条命，可心里一点高兴不起来。
“终于醒了，我还以为你今天吃不上这碗长寿面。”江越扇走进屋子，手里端着一碗面，秦淮袖跟在后面，“尝尝，这可是我跟秦姑娘强强联手的成品。”
姜怡然坐起来：“她呢？”
“走了。”江越扇把长寿面放在桌上，走到床边，“她怕你见着她，又寻死觅活的。”
“……”
姜怡然偏过头：“骗人。”
江越扇背着手，弯下身子去看她的脸，嘴角一勾，露出一个贱兮兮的笑：“哎呦，掉小珍珠了。姜怡宝就是怕看见你这个样子，才跑去投胎了。”
眼泪顺着她的脸颊一滴滴流下，滴在被褥上，然后散开，无尽蔓延。
她哽咽道：“为什么要救我？”
江越扇直起身子：“没有为什么，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是我们仙门弟子与生俱来的良好品德。”
姜怡然质问：“既是如此，为什么不救她？”
江越扇回答：“救活不救死，我想谁都会这么选。”
“……”姜怡然沉默了。
秦淮袖道：“怡宝给你留了几句话。”
“我不想听……”姜怡然下意识逃避，不愿接受姜怡宝从这个世上彻底消失的事实。
她凭什么，让自己背负愧疚苟活于世。
姜怡宝留给姜怡然的只有寥寥几句话：
姜怡然，上辈子和这辈子，我们仇人和姐妹都做过了，下辈子我就不缠着你了。
我们不做姐妹。
也不做仇人。
下辈子，做繁华街道上擦肩而过的陌路人，若能得你匆匆一瞥，足矣。
听完秦淮袖的转述，姜怡然呆滞了片刻，双手掩面，瘦弱的背脊猛然抖动起来，发出轻轻的啜泣声。
眼泪总有流干的时候。
江越扇端着长寿面来到床边，道：“哭够了没，再不吃面要坨了。姜大小姐，等你吃完，我们也要走了。”
姜韬秦琉芳受的打击不小，这三日没露过一次面。府里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是秦淮袖在操持，送客的职责，自然而然也落到她的身上。
姜怡然拖着个扶风弱柳的身体，说什么也要起来送别他们。
江越扇看着眼眶红红的姜怡然，故意逗她说：“姜大小姐，你不要想我们。”
姜怡然撇嘴：“我才不会想你们。”
“好了好了，我知道你在嘴硬。”江越扇扬唇笑了笑，道：“你今后有何打算？”
姜怡然仔细想了想，回道：“我长这么大，还没有离开过清河郡，我想四处走走，最好能寻个世外桃源，安定余生。”
“不回来了？”
“也许不回来。”
也许会回来，但那一天，应该是很久之后。等她赎完罪过，完完全全地接受自己、原谅自己。
“姜大小姐。”江越扇觉得还是说出来比较好：“这世上确有借尸还魂的法子。”
姜怡然神色微滞。
“姜二小姐不让我们用。”江越扇道：“我的意思是，这世上总是有人爱着你的。往后各种人生，任你抉择，不要再回头了。”
姜怡然鼻头酸涩，重重地点了下头：“嗯。”
临走之前，江越扇送了她好些符箓，告知她口诀和使用方法，拍了拍她的肩膀：“要是混不下去，就到五座山找我。”
仇真一抱着剑立在江越扇的身侧，道：“来五座山，我小师妹教你种菜。”
江越扇不满道：“我就不能教她修炼吗？”
“小师妹，你教人修炼，怕是要误人子弟。”仇真一调侃道。
又被瞧不起了，江越扇握了握拳头。
她抬头望天：“三师兄，今日天气甚好。”
“嗯。”仇真一挑了挑眉。
她皮笑肉不笑道：“很适合给你送终。”
“救命啊，小师妹杀人了！”
仇真一大喊着跑向街道的另一头，江越扇带着腾腾杀气追在后面。
苻摇笑看着他们，与秦淮袖道别：“阿袖姑娘，后会有期。”
此次一别，下次相见，也许又是半载。
秦淮袖有诸多不舍，但是这份情绪被她藏在了心底，她颔首道：“后会有期。”
回到五座山，亲切的院子，亲切的鸡鸭，亲切的房间，一切都显得那么亲切。
江越扇整个人钻进厚厚的被褥里，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享受着这种密不透风的窒息感，和被窝带来的温暖，打算美美地睡上一觉。
她在家里睡觉就不会被打扰了。
“你这个年纪，怎么睡得着的！”
江越扇身上一凉，身上被子被掀开来，她迷迷瞪瞪地半眯着眼，就见殷苏苏手里抱着她的被子，立于床头。她没弄明白眼前的状况，一脸懵逼：“嗯？”
这人发什么神经。
“掌门不是罚你禁足清姌殿吗？”
是哪个缺心眼的把她放出来了！
“老头有事下山去了，欢欢那小子傻不愣登的，被我用绳子绑住了，一时半会解不开。”她一副正气凛然的语气，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做的是什么好事。
“所以你就跑来打扰我睡觉？”
好歹毒的女人。
“什么叫打扰，注意你的用语措辞，我是你师父。”殷苏苏道，“徒儿，为师这段时间彻夜难眠，为你的未来愁得直掉头发。你比不上薛权他们天赋恐怖，年纪大了又不能笨鸟先飞，以勤补拙你也做不到。所以为师特意为你制定了一个修炼速成的计划，不出三月，你就能赶超薛权他们。”
江越扇：“……”
“说实话，我不是很感兴趣。”
她要是信了殷苏苏的话，她就连有自知之明这个唯一的优点都没有了。
“被子还我。”她只关心这个。
殷苏苏：“不还。”
不还就不还，江越扇侧过身子背对殷苏苏，旁若无人地挠了挠屁股，蜷缩成一团，继续睡觉。
被忽视的殷苏苏，嘴角抽了抽：“年纪轻轻的，怎么比我还没有斗志。”
她算是知道她这徒弟修炼五年只有筑基初期修为的原因了。
简直是，孺子不可教也。
换做旁人，这时候都会抱着她的大腿，叫爹叫奶奶，求她传授修道之事。
江越扇呼吸越来越困难，窒息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她不由自主地伸手摸向脖颈，上面缠绕着殷苏苏的白绫。
无论她如何拉扯，那白绫没有丝毫松开的意思，这是要活活勒死她。
殷苏苏：“起来，不然我勒死你。”
江越扇登时火冒三丈，从床上弹起来，指着殷苏苏骂道：“你这人真是莫名其妙，有你这样做师父的吗！天地良心，怎么不来道雷劈死你。”
谁家做师父做成她这样，被徒弟指着鼻子骂，殷苏苏不甚在意道：“好徒弟，消消气，我又不会真的勒死你。”
江越扇哼道：“我看未必。”
殷苏苏收了白绫，笑嘻嘻道：“既然起来了，我们出发吧。”
“去哪？”江越扇刚醒，人还是懵的。
“去寻你的佩剑。”殷苏苏道，“既要修炼，哪能没有趁手的佩剑。别的徒弟有的，我的徒弟也不能少。”
江越扇敷衍道：“师父，我好感动。”
殷苏苏拂了拂衣袖，压低声音道：“这是为师该做的，不要太感动。”
江越扇压下心里的烦躁，认命地穿好鞋袜，整装待发。小八不讲义气地缩在角落，说什么也不跟她一起去。
院子里站着一个人。
亭亭如松，肩头落了白雪。
殷苏苏越过江越扇，走到院子里，夸大其词道：“你再晚起一会，你二师兄就要冻死在院子里了。”
她冻死在被窝里，晏临安都不会感受到一丝寒冷，这就是修仙者异于常人的体魄。何况他还异于修仙者，他是妖啊！
“二师兄也要去取剑吗？”
殷苏苏回她的话：“临安已经有不义了，自然不需要其他佩剑。好剑是要抢的，到时候可能会打架，多一个人多一个帮手。”
还有一个原因是，晏临安缄默无言，是最不会向殷千山举报她逃跑的人
“走吧。”晏临安踏出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