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求他，求他给我一个名分，哪怕只是一个侍妾呢，只要有一个名分，在这个世道里我就能继续活下去。”
“可他却不答应，他骂我位卑身贱，小小的七品官女，竟敢妄想攀附皇亲。他说今日之事不过是一场风花雪月，我若声张，只会让自己身败名裂，不仅自绝于世，更会累及父母。”
“他说，他捏死我们一家子，比捏死一只蚂蚁更容易。”
林紫鸢笑了，眼中却涌出两行泪来。
“我狼狈不堪地回到家中，只能跟父亲母亲说我们游湖出了事，船翻了，雪凝溺水而亡，我的手是挣扎上岸时为乱石所伤。”
林紫鸢本想，就这样吧，能苟活一日便是一日，大不了终身不嫁也就是了。
可是屋漏偏逢连夜雨，一个月后，她发现自己的月信没有按时来，她安慰自己，可能只是不准时，这段时间忧思太盛，身体受影响也是有的。
一直等到两个月后，她终于绝望了。
她想活，可她眼前再看不到别的活路。
玥盛国的法度早有明文：女子未婚而孕，贞洁有亏，处火刑。无论她想或不想，死都是她唯一的路了。
既如此，倒不如痛痛快快地自己赴死，起码还能保住清白名声，不让父母因她蒙羞。
语罢，林紫鸢淡淡道：“你瞧，我是真的不想死。”
东方忆舟已是泣不成声，她走到林紫鸢身边，伸臂想抱一抱她，却抱了个空，她这才记起，眼前的林紫鸢只是鬼魂。
林紫鸢抬眼望她，满眼血泪，“我好恨，好不甘心！这是什么世道？为什么善者多艰，恶者亨通？为什么女子的命这般轻贱？”
东方忆舟流着泪点头，“我也不甘心，我也恨，你放心，我会报仇，我会杀了东方朗，让他给你我，还有雪凝，还有其它被他所害的人偿命……”
宗清哲用帕子沾了些清水，轻轻擦拭东方忆舟滚烫的额头。
东方忆舟干裂的唇瓣微动，在呓语着什么。
宗清哲附耳在她唇边，听见她说：“我一定报仇……杀了他……你放心……”
宗清哲怕她在梦魇中伤了心神，忙将他唤醒。
“一一！一一！”
东方忆舟突然惊醒，猛地坐了起来。
“箱底！”
宗清哲被她吓了一跳，“什么？”
“箱底，林紫鸢的箱底，”东方忆舟一把抓住宗清哲，“我们去林家。”
林府在玥阳城外围，靠近西城门，与平民杂居。
见宗清哲上门，林中正忙将他二人迎进堂屋。
宗清哲在翰林院供职时，便听说这位林编修性情孤僻，最烦交朋结党，每日一个人来来去去，干自己份内的那点活，挣自己微薄的一份俸禄。
为免阿谀奉承之苦，见到官便躲着走，见到大官躲得更远。
宗清哲在翰林院时，人人知他是三品的武状元给了个五品侍读的闲职，还啥事都不派给他干，明摆着不受皇上待见。可人家又偏偏是丞相之子，不得不捧着，相处起来那叫一个纠结。
只有林中正从不纠结，因为他压根儿就不往宗清哲身边凑。是三品还是五品，是丞相之子还是皇帝之子，跟他没有一毛钱的关系。
然而昨日他在外面酩酊大醉，却得了宗清哲的帮助。林中正虽迂腐清高，却最是守礼之人。
“宗大人，听说昨日是您安排府兵将我送回家中，正愁不知如何致谢，我……唉，想必昨日又在外面出乖露丑，让您看见那副样子，下官属实羞愧难当。”
林中正今日略略修整了须发，看起来精神许多，只是眉宇间仍然愁容不展。
“林大人哪里的话。同僚一场，我又是晚辈，能帮扶一把，自然帮扶一把。”
家仆端上茶水，林中正忙招呼二人喝茶。
东方忆舟瞧见他又悄悄安排家仆去买些新鲜瓜果回来，想必平日里家中清寒，并不常备瓜果零食。
“这位姑娘是？”林中正见东方忆舟一直瞧着他，便看向宗清哲，问道。
这个女子颇有些面善，好似在哪里见过。
“这位是周姑娘，她是我的朋友，昨天府衙外遇见林大人时，我们刚好在一处。”
怪不得有些面善，想到自己醉后丑态也被眼前的小姑娘看到，林中正更是羞惭。
“林大人，醉酒伤身太过，还是要少喝些。”东方忆舟想着此人对女儿的舐犊深情，不由心中柔软，劝道。
也算是替林紫鸢劝一劝老父。
“周姑娘说得是！”林中正应下，想起自家女儿平常也这般劝他，不由悲从中来，忙垂目敛容，不愿面前的两个年轻人再看见他的失态。
“林大人，我们此番其实是为林小姐之事而来。”宗清哲道。
林中正骤然一惊，“宗大人此言何意？”
“晚辈早先也曾听闻林大人家中之事，各府衙都说林小姐是自缢而亡，林大人为何一意要为林小姐伸冤？可是有什么证据？”宗清哲不答反问。
林中正数月来到处求告无门，他平日里不与众官家来往，此时竟无一人相帮。
听宗清哲突然提起女儿之事，他心中不由升起一线亮光，随即又暗淡下来。
“下官并无证据！”
见二人望着他不言语，林中正苦笑道：“就是因为没有证据，下官才求告无门。”
为二人斟上茶水，林中正从头一一道来。
“鸢儿自从三月初七那日出门游湖出了事，回来后仿佛变了一个人。”
“她不仅十指指甲尽损，整个人更如失了魂一般。”
“鸢儿从前虽然性情沉静，但在我和她娘面前还是有些小女儿姿态，时常撒娇玩笑。可自那日后，便再未有过。她总是低着头，垂着眼，一日也说不上两三句话。”
“我们以为她是因凝雪溺亡之事难过，便不扰她清静，让她在时间流逝中慢慢平复伤痛。”
“不料日复一日，她不仅没好起来，抑郁之症反而愈发严重，她将自己整日关在房中，连吃饭也不愿出门，连爹娘也不愿相见。”
“家中虽清寒，但我们心疼女儿，不惜变卖家资为她延请名医，不料医师到家，鸢儿却死活不开门，无论我和她娘如何肯求都不发一声。”
“医师走后我又气又急，不再听她娘的劝阻，一脚将她的房门踹开，心想无论如何也不能再由她任性下去。”
“可是……可是……”林中正哽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