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忆舟又回到了流云殿。
这是她的寝殿，逛来逛去，最终还是会回到这里。
她的贴身宫女兰心正在收拾她的遗物，神情凄苦，满面哀色，眼睛里包着两包眼泪，一副想哭又不敢哭的样子。
东方忆舟歪在凉榻上，斜着眼凉凉地瞧着她。
她死的那夜，兰心抱怨说茶水凉了也没人来换，便出去叫人来换茶水，这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
不久，宗清浩就走了进来，给她递上了那杯断命酒。
兰心和她一起长大，从小服侍她，跟着她吃好的用好的，在别的小宫女小太监跟前作威作福，虽只是一个宫女，因为跟对了主子，也算享尽了富贵荣华。
就是这个天天跟她形影不离的人，在最不该离开的时候离开了，把她往黄泉路上多送了一程。
说不定兰心也是整个阴谋中的一环，说不定她早就被东方朗收买了，说不定酒壶里的药，便是她亲手下的。
东方忆舟不会再相信任何人。
她冷冷地看着兰心将她最喜欢的首饰匣子拿出来，打开，一件一件地分类整理，又重新摆放好。
这时，一个身着华丽宫装的少女带着宫女闯了进来。
兰心忙将匣子往一摞话本后面藏了藏，跪下给少女请安。
少女是二公主东方月。她个头不高，皮肤白皙，整个人显得玲珑精致。
东方忆舟一直以为东方月长着一双弯弯的月牙眼，因为她无论何时都是一副笑意盈盈的模样，此时看来，却无比凌厉。
东方月踱着步子在殿内走了一圈，摸了摸菱花三彩香炉，轻轻一推，香炉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兰心一直垂头跪着，此时听见响声，吓得一个哆嗦。
东方月又走到一个粉彩天球大花瓶跟前，伸手一推，又是一声巨响。
她闲庭信步般走走停停，不一会儿，殿内的精美器具已被她砸了个七七八八，满地都是碎瓷片。
东方忆舟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东方月。
从前的东方月，在她面前最是讨巧，得了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要拿来给她看一看，她若喜欢，东方月便留下，若不喜欢，东方月便带回去。
东方忆舟并没有主动跟东方月讨要过什么，都是她主动送来的，因此并不觉得有何不妥，更不知道东方月表面上笑着讨好卖乖，内心却早已恨毒了自己。
她只见过笑得如春花般灿烂的二妹妹，眼前这个冷若冰霜，满面戾气的东方月，她从未见过。
东方月停在瑟瑟发抖的兰心面前。
“你方才藏的什么？”
“回二公主，奴婢没……没藏什么。”兰心声若蚊蝇。
“不说实话，给我打。”
东方月的贴身宫女宝荷走上前，一把抓住兰心的头发，狠狠扇了她十几个巴掌。
兰心一张小脸顿时肿了起来。
“本公主再问你，方才藏的什么？”
兰心呜呜哭泣，却一句话也不肯说。
这丫头一直跟在东方忆舟身边，别说奴婢，就算是各宫主子也很少给她脸色看，此刻，她不愿交出主子的心爱之物给二公主糟蹋，竟不合时宜地犯了倔强。
这份倔强，刺痛了东方月的眼。
东方月掸了掸衣袖，轻描淡写地吩咐道：“划了她的脸。”
兰心吓傻了，不敢相信一向温和可爱的二公主会说出这种话，她惊恐地捂住脸，哭叫道：“二公主，二公主不要，求求你饶了我吧。”
宝荷一脚将她踹翻在地上，随手捡起一片碎瓷片，毫不犹豫地朝兰心脸上划去。
“啊——”
兰心的惨叫声响彻了整个流云殿。
东方忆舟以为已经空了的心，剧烈地抽痛起来。
“傻子，不过是一些俗物，她要什么给她就是，你以为还有我能护着你吗？”
兰心的脸被划得皮开肉绽，血肉模糊，浑身颤抖着趴在地上哀鸣。
宝荷从那摞书后面把首饰匣子拿出来，打开，捧到东方月面前。
东方月一件一件地翻拣，笑道：“长姐的好东西真是不少。”
她拿起一支步摇。
“这支金丝缠凤红宝石步摇是前年扶丹国进贡的，明明是我先看上，央求了父亲好久，他才肯答应给我，哪知长姐只赞了一句好漂亮的步摇，父皇立刻就转赐给了她。”
又拿起一条手串。
“这个绿松石手串，是我舅舅花重金买下送给我的十五岁生辰礼，她看见了，说好漂亮的手串，母妃就立刻给我使眼色，让我送给了她。”
东方月嗤嗤笑了起来。
“凭什么？她算什么东西？她连父皇的骨血都不是，凭什么所有人都得让着她，所有的好东西都得紧着她？”
东方月狠狠将匣子摔在地上，一地珠翠乱滚。
兰心惊叫一声，朝一只银骨白兰花手镯爬过去，正要伸手去捡，被东方月狠狠一脚踩在手背上。
“二公主，我求求你，这是长公主最喜欢的一件首饰，其它的你都可以毁了，只这一件，我求求你不要毁了它。”
兰心脸上又是血又是泪，看起来可怖又可怜，苦苦哀求着东方月。
东方月笑了。
“啊，是了，这只镯子确实是长姐最喜欢的一件。”
“这是半年前马术比赛上得的彩头吧？明明是所有彩头里最不值钱的一个，她却偏偏看中了，一点眼光也没有。”
“话说回来，那回我明明在她的马蹄上动了手脚，她却还能安然无恙地回来，还拔了头筹，唉，命不该绝的时候，连老天都在帮她。”
又是“噗嗤”一笑，道：“可惜老天不会一直帮她，如今可不就死了么？”
“长姐，东方忆舟，呵呵，她就是个不折不扣的蠢货。”
东方忆舟浑身颤抖。
是啊，自己就是个蠢货。
那次马赛她骑到一半路程的时候，马突然发狂，若不是宗清哲救下她，她可能真就回不去了。
当时宗清哲就说马蹄被人动了手脚，她还不信，自信满满地说不可能有人会害她，还骂宗清哲小人之心。
原来竟是东方月搞得鬼。
每个人都聪明地活着，只有她，是个没有心的蠢货。
兰心一只手被东方月踩在脚下动弹不得，她不死心，又伸出另一只手。
就在她即将拿到镯子的时候，兰心冷哼一声，一脚踩下，狠狠辗动，银骨上镶嵌的细薄轻巧的白兰花一朵朵碎成了粉。
兰心急痛攻心，失了神智，不管不顾地哭叫起来：“这是长公主最喜欢的东西，你踩烂了它，你竟然踩烂了它……”
她猛地撑起肩膀，朝东方月的小腿撞了过去，东方月没料到兰心敢撞她，毫无防备地被推了个趔趄，向后退了三步。
兰心趁机一把将破碎的镯子抓在手里，紧紧抱在胸前。
“长公主，长公主，别怕，兰心在，兰心保护你，别怕，兰心保护你……”
那日，她本想叫人换一壶茶水，不料刚出房门就被太子喊了过去，让她回宫给皇后娘娘送一封急信。
等她送完信匆匆赶回相府，活蹦乱跳的主子已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那一刻，兰心的心也跟着死了。
这条命，她早已不在乎了。
所以，当宝荷扯下系帐子的丝带缠上她的脖子时，她笑了。
“长公主，”她眼神飘忽，笑着说：“兰心来陪你。”
东方忆舟拼命想把已经不成人形的兰心抱在怀里，想擦掉她脸上的血泪，可是怎么也做不到。
她虽然不知道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她明白了，兰心不可能背叛她。
她只能抚着兰心渐渐冰冷的尸身，不停地喃喃：“傻子，你这个傻子，那些东西值什么当紧？你何必如此，何必白白送了性命，你这个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