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春院同样无人安寝。
四周的灯火被罩子笼着,覆下半片阴影,衬的这屋子阴沉沉的。
老夫人躺在摇椅上,那上面垫了个厚软枕,抵在她腰部的位置,软乎热和,摇椅轻轻晃动的幅度最能哄人入睡了。
若是平日,老夫人这会儿已经睡着了。
可现在,她却大睁着眼,摇椅晃悠悠的影子投放到房顶上。
‘吱呀’——
‘吱呀’——
原本微小的声音在这样安静的氛围里,也晓得尤为明显和刺耳。
而跪在地上的两个人,正是秦嬷嬷和傅晞敏。
秦嬷嬷所处的位置更为诡谲,房顶上的倒影随着老夫人的躺椅移动,那片黑影也就这么一晃一晃的打在秦嬷嬷身上。
她瑟瑟发抖,嘴唇动了又动,仍旧不敢说话。
“哎……”
老夫人开了口,却只有一声冗长的叹息。
“祖母…”
傅晞敏一张口,哭腔立显,柔柔弱弱的让人心疼。
可老夫人一改往日作态,缓缓睁开眼,眼底是一片清明。
“晞敏啊,都到祖母跟前了,这里没外人了,你就不用哭了。”
闻言,傅晞敏的心瞬间变得更冷了,也当真听话的收了假模假样的哭脸,转而面无表情的盯着地砖。
老夫人也没看她,只是自顾自的继续说道:“你糊涂啊,怎么连这种事儿也敢做啊?”
傅晞敏咬咬唇,说道:“祖母,孙女儿就是见不得您对别人好,您还给胡贞儿留嫁妆,这是傅家的财产,一个铜板都是傅家的,凭什么给她一个姓胡的?”
她好歹是在老夫人面前承认了自己下毒的事。
老夫人摇摇头,说:“我的傻孙女哟,给贞儿的不过是一点点,与你的相比,不过九牛一毛,你又何必计较这些呢?”
傅晞敏偏过头,眼底泪光闪过,一副倔强不服气的模样。
老夫人坐直了些,拎着拐杖指着傅晞敏,又问:“那灵蕴呢?是你指使秦嬷嬷给灵蕴换药的吧?”
“是我。”
傅晞敏也承认了,丝毫不忸怩。
老夫人扼腕叹息。
“晞敏啊!你这是何必啊!灵蕴好歹是你弟弟啊,这么多年了,他拿你当亲姐姐一般,你怎么下得去手啊?”
谁知,老夫人这话不说还好,一说了,傅晞敏的眼泪便如泉涌似的。
她跪挪到老夫人跟前,扒着老夫人膝头,哭诉着:“他不是,他不是我弟弟!我没有弟弟,我是独生女,我父亲母亲只生了我一个。”
傅晞敏口里的父亲二字,极大的刺激到了老妇人。
几乎须臾,老夫人眼睛便红了一圈。
她缓缓呼出一口浊气,到底还是没舍得推开傅晞敏的手。
傅晞敏便干脆直接趴在了老夫人腿上,哭的好不凄惨。
“傅灵蕴都是装的,他根本没拿我当姐姐看,他只是知道您看重我,喜欢我,故意那般讨您欢心!包括傅荷刚刚回来,他假意去为我出头,实际都是做给人看的,私下里,他从没有好脸色给我。”
傅晞敏失声痛哭。
“您看就连一直疼爱我的父亲,如今竟然想将我送给一个瞎子来保全自己。母亲口口声声爱我疼我,可却不发一言,听之任之。”
傅晞敏越说越伤心,都快喘不过气来了。
“祖母,您说我父亲过世的很早,若是公开我是他女儿会影响他一生清誉,才找了个由头,说我是菩萨送给永宁侯府的吉星。可您看,他们哪个拿我当吉星?”
“祖母,只有您,可怜的孙女儿只有您了啊…”
她的哭声像是尖锐的刺,一阵一阵的扎进老夫人心里。
老夫人听的也不好受。
只是,她能保下傅晞敏已经算是仗势了,接下来,还能如何做呢?
老夫人心里其实并没有谱。
“晞敏,祖母与你说过,我与你祖父,当初最疼爱,最看好的就是你父亲,可惜他年纪轻轻的就去了,那段时日我都不想活了,好在你母亲来了,说身子里已经有你了。从那一刻起,我就想着一定要照顾好我儿子给我留下的这个独苗。”
老夫人说的动情,也开始掉泪。
“你父亲是办公差时,得了病去世的,当时圣上褒奖他‘年轻清白,一生为国。’我怎么敢将他留了个女儿的事儿公布于众?正好那会儿傅荷那个倒霉催的是个死胎,我和秦嬷嬷左想右想,才想出这么个法子…”
“老夫人,呜呜呜,为了二姑娘,您真真儿为难了。”
秦嬷嬷垂着头。
“若是没有意外,你也能顶着侯府二姑娘的身份自由自在过一辈子,祖母为你备了不少东西。可你……”
老夫人说着,上了些火气。
“可你怎么敢下毒杀人啊?眼下我若放你出去,你姑姑和灵蕴势必要报复你,你父亲还会盘算着将你嫁人。我能怎么办?”
老夫人拽着傅晞敏的胳膊,老泪俱下。
“我的孙女儿哟,你说你要祖母怎么办哟!祖母也不想你一辈子就这么荒废在我这佛堂啊!呜呜呜呜…”
祖孙二人哭成一团,各自吐露着自己的委屈和不容易。
秦嬷嬷突然想到了什么,跪上前去,劝道:“老夫人,二姑娘,事情还有转机的!”
二人停止哭泣,望着秦嬷嬷。
“什么转机?”
秦嬷嬷一拍手,大喜过望,说道:“您忘了,马上就是铃香回府送账本的日子了!她一向是个有主意的,当初将二姑娘放在寺庙里,让您顺理成章的接回傅家,不也是铃香想出来的主意吗!”
傅晞敏眼前一亮,喃喃道:“母亲…”
“闭嘴!”
生生吓的傅晞敏一抖。
老夫人凶狠的瞪着她,“你母亲是沈心萍!铃香是个什么东西?一个丫鬟下人!也配做你母亲?”
傅晞敏委屈的埋下头,秦嬷嬷也脸色难看的紧,又紫又绿的。
老夫人突然抽起拐棍,猛的抽在秦嬷嬷背上。
“还有你这个老不死的!要不是看在你一直伺候晞敏,单凭你给灵蕴换药,我就能打死你八百次!”
秦嬷嬷疼的龇牙咧嘴,傅晞敏在一旁抱求不止。
“祖母,别打了,别打了…”
老夫人越打有有劲,直到秦嬷嬷倒在地上不停翻滚,老夫人也没有住手的意思。
边打边骂道:“晞敏犯下这等错事都是你没看好她!我警告你,你这辈子都不可能是晞敏的外祖母,铃香也不可能是她的母亲,若不是看在铃香给三郎留下一条血脉的份上,我早就将你们娘俩赶出去了!”
“是是是……”秦嬷嬷痛的厉害了,匍匐抱着老夫人的腿求饶道:“老奴知错了,知道错了,再不敢了。”
“祖母,别打了,别打了…”
傅晞敏心里又怨又恨,可眼下也知道求饶替秦嬷嬷保命。
“哼。”
老夫人顺了气,杵着拐杖在地上敲了敲。
“晞敏,你今日现在这里跪上一晚,往后的事…”
老夫人朝门外走,到了门边还是妥协了。
慢吞吞的说道:“祖母会想办法的。”
“是,多谢祖母。”
傅晞敏朝她叩了个头。
等老夫人离开后,幽暗的佛堂就只剩了秦嬷嬷和傅晞敏。
傅晞敏赶紧将秦嬷嬷扶起来,“没事儿吧?”
秦嬷嬷还安慰道:“没事儿,二姑娘不用担心。”
傅晞敏握住秦嬷嬷的手,心中已是恨意滔天。
“外祖母,您受苦了。”
“嘘。”
秦嬷嬷捂住傅晞敏的唇,警告道:“绝对不能这么喊,老奴受不起。”
傅晞敏也不再说了,她一手扶着秦嬷嬷,转眼望向门外。
“这个永宁侯府的人,没一个好东西,都该死!”
一双眼里,盛满了恶毒的算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