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瀚洲冲了个澡，拿着浴巾出来，彼此都吓了一跳。
“你怎么还没走？”
慕卿卿赶紧捂住眼睛，“我还有件事没说呢。”
“说。”裴瀚洲围上浴巾，大喇喇到旁边的更衣区换衣服。
慕卿卿咬了咬唇，鼓起勇气小心翼翼的问：“我我……我能不能跟你借钱？”
关于借钱，慕卿卿这两年有过太多不好的记忆。
慕家还算显赫的时候，家里的钱少说也借出去百八十万。
她的父母都是宽厚的人，性子温和，从来没有对哪个亲戚上门讨债。
别人不还，她父母还说，“人家有难处，不还便不还吧，亲戚里道的，接济一下也是应该的。”
然而，慕家一倒下，那些亲戚呼啦一下全不见了。
慕卿卿穿着一身丧服四处筹钱的时候，给她开门的人都没有几个。
连从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的好朋友，都为难的跟她说：“对不起卿卿，我妈说你家这种情况，肯定还不上了，她不让我借给你，你体谅体谅我，我也是没有办法。”
这算客气的，大多数都当她是蛇蝎是瘟疫，避之不及，骂她的话一个比一个难听。
“滚开，丧门星！”
“你爸死了，你一个小孩子四处瞎跑什么啊？这都大人的事，小孩子家家的，别来烦我。”
“你借钱？你借钱你用什么还？你什么时候还？你不如大街上拿个碗，直接要吧。”
慕卿卿很怕再听到那样的话，不好的回忆涌了上来，她开口的一瞬间就后悔了。
“算了，我不借了。”她捂着眼睛往外走，一不小心撞在拳击桩上，磕了下鼻子，疼得“哎呦”一声。
“小心！”裴瀚洲匆忙的套了件背心短裤，迅速过来查看。
“磕到哪了？我看看。”
他拿开慕卿卿的手，见她鼻尖红红的，眼睛也红红的。
“磕到鼻子了？”他轻轻揉了揉，“疼吗？”
慕卿卿不说话，拂开他的手，眼泪大颗大颗的滚落下来。
裴瀚洲顿时慌了，这是他第一次看见慕卿卿掉眼泪。
之前他说再难听的话，她都没哭。上次她从钢管上掉下来，摔得那么严重，也没掉一滴眼泪。
怎么撞了一下，哭成这样？
裴瀚洲心都被她哭乱了，手忙脚乱的帮她擦眼泪，低声轻哄着：“别哭，有什么事和我说。你不是觉得我无所不能吗？”
慕卿卿抽泣了一下，“不借钱可以，但不能骂我。”
“谁骂你了？我怎么会骂你呢？”裴瀚洲哭笑不得，“就为了借钱的事哭鼻子？我还以为你撞骨折了，害怕做手术呢。”
慕卿卿不由破涕为笑，慢慢平复了情绪。
“你需要多少钱？”
“三万一千二百块。”
裴瀚洲反应了一下，“这是学费？”
“学费加住宿费。”
裴瀚洲舔了舔唇，“那你不吃不喝不买日用品啊？”
慕卿卿小心的看了他一眼，“我本来打算日用品都从家里带过去的……”
裴瀚洲笑了笑，真拿她这份坦诚没有办法。
他用粗糙的指腹拭去她脸上的泪痕，认真的告诉她，“永远不要为了钱掉眼泪，你的眼泪比钱珍贵多了。”
“是吗？”慕卿卿吸了吸鼻子，“可惜很多地方不支持眼泪付款。”
裴瀚洲勾了勾嘴角，“我这里支持。”
慕卿卿秀眉一蹙，“真的？那我要大哭三天三夜，把学费赚出来。”
她试了一下，“糟了，我现在有点哭不出来了。”
裴瀚洲朗声大笑，“好了，已经够了。回去吧，记住，钱的事永远不需要担心。”
他笑着看慕卿卿离去，随即敛了笑意，拨通了秀姨的电话：“上来一趟。”
那天晚上，裴瀚洲到深夜都没有睡。
他伏在案前，一直在看慕卿卿的有关资料。那是裴老太太之前派人搜集的，厚厚的一摞文本。
她真的是个艺术天才，从小到大，获奖无数。
钢琴十级，美术十级，芭蕾舞做过少儿晚会的领舞，连随便玩玩的马术运动，都拿了个青少年表演赛一等奖。
十六岁已经可以办画展了，她的画那么美，带着神秘的、独特的故事感。但这段时间，裴瀚洲从未见她拿过画笔。也许，画画对她来说已经成为了一件奢侈的事。
十七岁，是慕卿卿的人生分水岭。在那之前，她有丰富多彩的业余爱好，亮眼的学习成绩，然而她父亲出事后，她的资料只剩下一部账本，里面夹着各种各样来自医院的、银行的、房东的单据。
那上面每一笔都是慕卿卿亲手写的，她把家里所有债务都记在上面，对她来说，那是一笔庞大的天文数字。
然而两年间，她竟然断断续续的还了七万块钱，这简直让裴瀚洲肃然起敬。
他完全无法想象，一个只有高中学历的小女生，当时她还未成年，一边照顾生病的母亲，一边支撑母女二人的开支，是怎么挤出钱来还债的？
怪不得她说，她做什么事都行。
她这么聪明，学习能力这么强，又有毅力和恒心，当然做什么事都行。
漂亮，简直是她最不值一提的优点。而他最初，差点误以为她只有这一个优点。
一想到她独自熬过了那么长一段艰难的日子，裴瀚洲胸口仿佛压了块大石头一样，连呼吸都变得不畅快。
可最让他难受的是，在她进入裴家以后，竟然还要为了钱小心翼翼忐忑不安。
他怪自己太粗心了，从来没考虑过钱的问题，完全把这点忽略了。
他明明看过合同，那上面并没有写每个月给她多少零花钱，他怎么就没注意到呢？
裴瀚洲看了看账本上慕卿卿的银行卡号，一时冲动想给她转很大一笔钱，让她永远花不完。
但想想算了，她这个年纪不能惯坏，要给她树立正确的金钱观念。每个月给她一笔零花钱，让她自由支配。
不够的话，跟他说一声就好。经过上次的谈话，他相信慕卿卿再也不会为了钱哭鼻子了。
慕卿卿一觉醒来，已经是半上午了。她眯着眼习惯性打开手机看了眼时间，十点。
屏幕下方横着一条到账通知，备注是：眼泪付款所得。
一个3，后面几个0。
慕卿卿笑了笑，扣过手机，喃喃自语：“三万，我的眼泪还挺值钱的……”
她猛然觉得有些不对，又看了一眼，零有点多，“三十万？”
她整个人从床上坐起来，开始认真数：“个、十、百、千、万、十万、百万……三百万！啊！！！”
慕卿卿发出尖锐的爆鸣声，踩上拖鞋飞快的冲出房间，去敲隔壁的房门，“裴瀚洲！裴瀚洲！你快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