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随目送方卓强装镇定地在姜远峰身边忙上忙下,等到两个人渐渐远走,他才收回了视线。
唇边噙了一抹笑意,乍一看上去带着几分幸灾乐祸。
——可一旦由方卓联想到自己的养父母,他的笑容便渐渐收敛了,整张脸上像被笼上阴影。
方随自打有记忆以来没见过父母,是孤儿院的院长把他拉扯大。
据院长说,她捡到方随的时候是在一个刚下过雪的冬日,空气中得寒流仿佛能扎进骨头里,刺得人阵阵发疼。
他当时被裹在破旧的襁褓,脸蛋被冻得青紫。
如果不是院长发现的早,他说不定早就去了天国。
回忆起在孤儿院里的日子,说不上苦,说不上甜。
酸甜苦辣早就掺和在了一起,没有哪一项可以在百般滋味中脱颖而出。
他被院长带大,供养。
孤儿院有很多孩子,院长就像一棵树,从土壤里汲取养分的同时又尽量平等地将养分分担给每一个人。
方随从小到大没夸过谁,但每次提到院长,连他这般挑剔的人也会承认,院长已经尽她全力做到了最好。
孤儿院的捐款都是透明的,她从来不会克扣,经常自己添钱给他们买衣服买吃食。
她的的确确是个善良的女人。
但即使这样,相较于各种问题来说,她能做的还很微薄。
买来的东西根本不够那么多人分,再加上孩子太多,便总会打架。经常会有人恃强凌弱,仗着自己力气够大,就去抢别人的东西来吃。
即使院长明令禁止暴力行为,这些东西还是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发生着。
方随常常想,如果他能当个足够强壮、能保护好自己的人就好了。
但很抱歉,他长得不高,人也不壮,常常是被别人抢的那个。
他过于瘦弱,抢不过那些人高马大的大孩子。
而抢不过其他人,他就要饿肚子,于是更加营养不良。
奇怪的恶性循环让他一直处在食物链最底端,穿最破的衣服,吃别人吃剩的饭菜。
最开始还有找院长主持公道的念头,但他亲眼看过某个同被欺负的孩子找了院长,施暴者们在院长的训斥下乖乖答应,过后却做得更过火,将那告状的孩子打了满身淤青。
他于是放弃了。
脱离苦海的唯一办法,似乎只剩下找个家庭快点将他收养。
可惜,就算某些父母来孤儿院收养,也往往会挑更健康的孩子,而不会选择面黄肌瘦、看起来就是病秧子的他。
他一度绝望,甚至感觉自己不配活在这个世界。
还好有那个人......
脑子里浮现出某人的身影,那是一个白净瘦高的少年。
他的眉眼如霜,肤白如雪,看人时带着一股傲劲和冷气,让人忍不住联想起武侠剧中举世无双的天山雪莲。
正是因为那人愿意帮扶他,在那人到来之后,他便再没饿过肚子,也不用总穿着不合身的尺码了。
但到最后,那个人也离他而去。
他仍旧是孤身一人。
心里闷了一口长长的气,他将其吐出,迷茫地望着窗外的天空。
天空蓝得通透,偶尔可以看见薄得像雾一般的白云。
小时候越缺什么,长大之后越渴望什么。
方随的童年缺失了很多,所以现在什么都想要。
想要钱、想要家、想要爱......
算了。
剩下两个太虚无缥缈,他只要钱就够了。
有了足够的钱,家人可以买到,爱也可以买到。
至于爱的真或假、是否变质,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从咖啡厅出来,走在繁荣的街道,偶尔目光穿过透明帘子落在街边小店的内里,看着店员们亦或顾客们聊得欢畅,脸上的笑容舒心又自在。
他鬼使神差,走进了一家理发店,里面的人立刻迎了上来,满脸堆笑。
“您好?有预约么?您需要什么?”
方随看着对方仿若真心的笑脸,他也笑了:“给我染个比较新潮的发色吧。”
“好,这款、这款、还有这款......都是年轻人爱染的颜色,你长得白,也好看,染哪种都会好看的。”
方随随便指了个颜色:“就这个好了。”
坐在椅子上,脑袋和身上蒙上了不知道叫什么的罩子,冰凉的软膏从发根抹起。
刚碰到头皮的时候,他打了一个颤,后来时间久了,某些地方又似乎开始发痒。
染发时理发师怕他无聊,经常会找话题搭话。
在理发师和他闲聊家常的时候,方随看着对面镜子里的自己和自己背后的理发师,被搅乱的心情难得好转起来。
原来他也是有人陪的。
他应该好好珍惜这一刻。
因为这种时刻如此短暂,只要再等几个小时的功夫,就会轻而易举破碎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