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现在只觉得出现在自己面前的这个人看上去是那样让她觉得厌恶,顶着一张相似的脸,仅仅时隔几个小时,陈又对他有了一个全新的认知,一个不算好的认知。jingwubook.com
他口中有哪句话是真的。
陈知道高懿没有决定贫民区现在事态的权利,哪怕他身为这支军队的主将,但只要那个人还在贫民区,不,不如说今晚上所有的变故都和他有关,从他胁迫贫民区各大势力甚至鼠王的那个局开始,他就在规划以最轻的伤亡,最简单的方式与最快的速度厘清贫民区的问题。
先以势夺人震慑贫民区各势力的话事人,掌握事态的主动权,然后抛出价码,分化整个贫民区上中下三部分势力,借助近卫局的手,遮掩他们原本的目的。
甚至让自己亲自陪同他参与了那场贫民区各大势力的会议,陈难免会因此对他原本就模糊的印象有所改观,以为这就是他的目的,如果不是xr02的线报,如果不是诗怀雅那个莫名其妙的电话,陈想,或许等到他们处理完这里的事物之后,近卫局才会后知后觉收到风声,而那时为时已晚,近卫局将丧失最后的机会,只能作为同样参与贫民区行动的一部分,捏着鼻子替他们遮掩,龙门人不会知道今晚大炎的军队在贫民区做了什么。
龙门只会知道大炎的军队,这位殿下帮助龙门近卫局和龙门妥善处理了贫民区这个问题,然后几乎所有龙门都会对这位殿下有一个还算不错的印象,当贫民区变得更好时,人们想到这里首先想到的会是他们的贡献,以粉饰这场行动。
谁又会在意死人的话,因为死人是不会说话的。
从始至终,他就没将这座贫民区放在眼里,在他眼中,最快最简单的处理完贫民区然后划清界限才是他主要的目的,甚至可能包括魏彦吾在其中扮演的某个角色。
陈晖洁没有掩饰目光中的警惕与敌意,她猩红的眸子一如她现在的态度一般坚固,像是一柄出鞘锋利冰冷的剑,一柄能将挡在自己面前无论大小的障碍都切成碎块的利刃。
龙门近卫局德才兼备,在陈的印象中,近卫局的定位既是龙门的坚盾也是龙门的利刃,而督察组是近卫局最锋利的利刃,督察组的组长陈晖洁则是属于督察组的利刃。
高懿轻叹了一口气,是他亲自向殿下请求去说服龙门近卫局抽身事外,但高懿没有料到陈警司的态度会这么坚决。
高懿很清楚他的殿下是个怎样的人,陈警司或许够坚决,能搭上龙门近卫局的警员顶着军队的压力和他们对峙,只为了一群甚至在近卫局目光中是罪犯的人,哪怕其中有一部分人真的无辜。
但事情并不像陈晖洁所以为的那么简单,如果是殿下亲自处理这个问题,或许先登营真可能对近卫局不留任何情面。
没有人可以威胁大炎的军队去做任何事,也没有人能够逼大炎武王遵循她的意见。
“陈警司,你的眼神告诉我,你现在很愤怒,无意义的愤怒。”他开口说,陈默不作声,原本指向高懿的剑现在正指向面前龙的咽喉。
身后的军队沉凝如铁,凝视着陈晖洁大逆不道之举,浓重的杀意从军阵中散发而出,压在陈身上,陈微微咬牙,握紧了剑柄。
她不愿意就这么放弃,她也不愿意就这么轻易妥协。
“你知道自己现在的行为属于什么吗?陈小姐,众目睽睽之下,用剑指着一位访问龙门的亲王,指着你的上官,龙门的客人,而且还带着龙门近卫局公然与大炎将士对峙,挑衅。”
他的视线越过陈,望向几十米外列阵的近卫局部队,高大的鬼族女人提着名为般若的大盾立在最前方。
陈看着他神情平淡,垂下目光,望着面对指向自己的锋利近卫局制式佩剑,他抬起右手,屈起食指在剑刃前段轻轻一弹,陈能感觉到一股力道顺着剑身传导到她握剑的手,不重的力道,但她握剑的手偏偏不受控将剑转向一旁。
陈还没来及反应过来,他的声音又继续响起。
“魏彦吾就是这么教导你的?教导你不计后果,肆意妄为,犯上作乱。”
他凝视着陈猩红冰冷的双眼,淡金色眸子内一片平淡,目光对视着,他轻声开口问:“你觉得孤会对你妥协?会为你胆敢带着近卫局与先登营对峙,口出狂言要与我的军队斗上一场胁迫?会为你口中所谓杀了你们,龙门的态度而让开道路,让你们在我和我的人眼下带着人离开?耀武扬威。”
陈手里的剑缓缓偏向一旁,他收回视线,背对着身后枕戈待旦的军阵,蟒衣下他将缓缓收起的右手背在身后。
“先登营何在?”
高懿猛然站直身躯。
身后原本在雨夜中冰冷如一团坚硬钢铁的军阵集体动了起来,那是手中武器震动移动城市混泥土地面的闷响,如同战鼓在龙门贫民区的老旧街道上空响起。
“先登营,在!”
气冲霄汉,声震天宇,以至于连几十米外的近卫局队伍都在这股猛然炸起的回应与气势中陷入了短暂失神,更不必提首当其中的陈晖洁。
是啊,她可以用两败俱伤来胁迫高懿,在龙门利用近卫局对龙门的影响力,逼迫高懿让道,但她没法利用近卫局来逼一位超出近卫局和她能力范围太多的人。
“陈警司,现在,你可以带近卫局试试能否从你面前这四百一十二名先登营将士手下带走你想带走的人。”
“你可以试试,你身后那群近卫局警员,是否做好了为一群甚至排斥他们进入贫民区的人战死在这里的准备,而我的人,他们每一人都有这种觉悟。”
“我可以向你保证,每一名战死在这里的警员,他们都会被按上同一个罪名,他们的死毫无意义,他们的死毫无荣誉,他们将因你而死,他们的家人是否会理解你?而你,今晚之后,你将从督察组的位置上引咎辞职,我知道你是魏彦吾的血亲,魏彦吾或许能保住你的命,但他不一定愿意保住跟随你的那些人,这些你比我更清楚。”
“先登营的损失必须要有人来为此偿还代价。”
“你……”陈咬着牙,握紧了剑。
“我?”
他面色淡然。
“告诉我,陈警司,你要如何从他们面前达成你的目的,告诉我,陈警司,你是否做好了准备,要让你的近卫局用鲜血来付出践踏大炎军威的代价!”
“……”陈张口结舌。
她不能保证。
她当然不能保证如果近卫局真的和大炎军队斗上一场,他们这些人会有什么后果,可现在,他已经将后果说的清清楚楚,并包括他之后可能为了陈的一时冲动采取的行动。
陈只是想通过这种方式逼他出来,她确实有做过最坏的准备,假使对方先为此而妥协,可现在他出来了,但态度却强硬的让陈始料未及。
先不提近卫局是否能从这些人手下带走人,就说近卫局如果正和大炎军队产生了武力冲突,无论结果如何,近卫局都将陷入困局。
这是本来可以避免的错误,如果陈现在转头离开将一切都当做没有发生过,不仅近卫局能顺利入驻贫民区,今晚发生的一切都将逐渐平息。
不管明天龙门人如何去看,至少对近卫局和龙门而言,都是一件好事。
对眼前的罪恶视而不见,因为所有人都觉得这是对的,因为各方势力的压迫,所以只能选择视而不见,哪怕它是对的,哪怕那些人该由龙门来处置,哪怕近卫局在此时显得毫无作用甚至是无力。
我该带着人离开吗?
我可以避开这个错误,我不该带着近卫局为了一件无关紧要的事犯错。
这是错的吗?
我和近卫局一直以来的坚持难道就这么脆弱,毫无意义吗?
我要眼睁睁看着那些罪不至死的人死在这里。
陈握着剑的手捏的越来越紧,她知道身后近卫局正在观望着她的所作所为,她知道自己不能带着近卫局去做一件傻事,她该权衡利弊,她该做出当前状态下最正确的选择。
陈闭上眼,缓缓放下剑。
“抱歉,是我失态了,殿下,我为之前的冒犯向您道歉,近卫局与我无意向大炎军队挑衅。”
陈垂下握剑的手。
她的确失态了,在看见高懿和军阵后方地面的尸体之后,她就陷入了自己对魏彦吾,对龙门贫民区的主观印象中,即使高懿已经做出过解释,但陈信不过他们,在这种情况下,他们瞒过近卫局的私自行事与xr02通讯中的慌张,左右了陈对当前局势的判断,更为主要的是,一旦被魏彦吾牵涉的事,陈就很难真正产生任何信任感,而且面前的武王,很容易让陈联系起某个人,她从不敢信那个谎话精。
她有个弱点,容易沉浸在自己的某个想法中,因为某种执着而一意孤行去做某件事,其中包括但不限于她对魏彦吾的私人看法以及她的心结。
“你冷静下来了?”
“是的,我失礼了。”
“指的是用剑指着我咽喉这件事?”他平静问。
陈面色难看。
“抱歉,殿下。”陈垂下头:“但我接到线报称大炎的军队暂时扣押了一批贫民区居民,您的人事先并没有向近卫局通报他们会采取相关措施。”
“所以你以为我们是在私自处理贫民区的这些人,因此带着近卫局过来逼我们将手里扣押的人员移交到近卫局手中。”
“……是。”
“你差点让近卫局和大炎军队产生武力冲突,陈警司,作为近卫局的领导者之一,你该对此事负责,你的错误判断将让近卫局警员为此而付出不必要损失。”
“事后我会向近卫局和魏长官请罪,以及我为刚才的失态和冒犯在此向您赔罪。”
桀骜的龙弯下腰,她只是为自己刚才的冲动而及反省,为自己的错误承担属于她的责任。
她重新抬起头,目光坚定。
“但我还是希望您能将你方控制中的人员移交给近卫局,并依法对他们实施侦辨和审查,即使您拒绝我的提议,我也希望您能提前给我一个您将如何处置那些人的合理方案。”
“……”
他沉默了几秒,陈眼中的坚定在告诉他,在认清现状并冷静下来后的陈比刚才陷入某个想法中冲动的她要更难对付。
“你希望我怎么做?陈警司。”
“是我在向您征询意见,殿下?”陈反问。
“但你很显然信不过我。”
“我可以信任您,但同样我希望我能代表近卫局作为助手旁观大炎军队对贫民区扣押人员的处置,无论是处于龙门还是近卫局的立场,我方与贵军如今处于合作状态。”
“如果我拒绝……”
“我申请并坚持!”
“陈警司……”
“在。”
“我没想到你原来是这么难缠的一个人,在此之前,你甚至让情绪左右了自己对局势的判断。”
“我就当是您的建议,好好收下了,随后我会下令解散近卫局集结的队伍,并再次对我今晚的冒失举动向您和您的将士致歉。”
他只是看着陈,好几秒后,陈坦然的和他对视着,将拔出鞘的长剑收回剑鞘,龙门的陈晖洁立在微凉的夜里,雨不知何时停了下来。
陈晖洁的确是个极其难缠的姑娘。
她并没有选择妥协,而是选择了一种在当前状况下最能表现近卫局与龙门态度的方式提出交涉,比起刚才一番豪言壮语的陈,现在的她很明显要更难对付。
她有一种过度的坚持,而这些坚持促使着她发生改变,不懂变通的陈晖洁,或许恰恰相反,而是她选择了一种更合理也更有效的方式。
以至于让陈默原本为她设计好的戏码在陈这番看似妥协却更得寸进尺的态度下不得不因此而做出调整。
“所以,你无论如何也必须要寻求一个结果,是吗?陈警司,无论这个结果是否符合你的预期,你都要亲眼看着它才肯善罢甘休。”
陈摇了摇头。
“我不觉得身为一名警员,在自己的职责范围内保护龙门及其市民的生命财产安全与合法权益有什么问题。”
她昂首挺胸,坦然回答,吐出心中郁气。
“我一直以为你是更刚强的人,陈晖洁警司,毕竟在我们上午的对话中,你给我留下了很深的类似印象。”
“也许吧,但有时候我也觉得过度强硬的人办不好一些事,而您给我留下的印象在短短一天时间里已经发生过数次改变。”
“你是想说我是个善变的人?”
“我是想说,人的第一印象通常有失偏颇。”陈回答。
“那么,我很好奇在你看来我是一个怎样的人?我指的是现在。”
陈斟酌了好几秒才回答。
“……明理,但心思难测。”
“这就是你选择以龙门和近卫局合作者的态度来促使我采取你提议的原因?”
“我只是在行使近卫局与我在龙门所应有的权利,以及我作为一名近卫局警员在此时此地所应尽的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