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清晦在他的语气里，察觉到了一丝不同寻常。
“这是自然……兄长自小待我极好，他想做的事，他喜欢的人，我十万个心甘情愿为他促成。更何况，成月姐并非对兄长无情，他们互相心许彼此，只是……”
碍于身份，碍于君王的猜忌。
宋清晦当年和太子联姻之事刚定，便有诸多流言蜚语。
想来这些空穴来风的传闻，皇帝并非不知情。容贵妃拉拢宋家，是为了给谢砚一个保障。
后来的一纸赐婚，也只是季翻雪顺着皇帝的心意推舟罢了。
更遑论，叶成月之父在西北手握兵权，宋含章如今承袭爵位，又是平定南疆战乱的功臣。
宋叶两家在一起，简直就是在皇帝眼皮子底下埋雷。
季翻雪盯着她，眼里的光柔和又严肃，他有些欲言又止，像怕打扰宋清晦的幻梦。
“阿晦，翻雪说的，不是这些。”
宋清晦微微一怔，头偏过来，用一种不解的眼神询问他。
那样纯真的眸子，让季翻雪不忍心和她说太多真相。
何止是这些，不管是宋含章还是叶成月，都想得太简单了。
在宋家眼里棘手的军权，在某些人眼里，可是求之不得的东西。
尤其是刚才得知的消息……
怕是某人更是迫不及待需要叶家。
“季大人，宋姑娘，巧遇。”
在季翻雪开口前，孟长策突然出现在二人身边。
高大的身影连日光都要夺去大半。孟指挥史嘴里轻描淡写的一个“巧”，完全是自己创造出来的。
今天这是什么日子？都是来庙里上香礼佛的么？
宋清晦心里暗暗称奇，顺手收起信，问：“孟大人有何指教？”
他这幅样子，怎么看都不像是闲逛。
宋清晦的语气很自然，像是忘却了诸多龃龉。
孟长策看了眼宋清晦，眼神没有过多停留，反而转向季翻雪：“本使是来找季掌印的。想必，季大人也收到了上京的快报。”
“什么快报？”宋清晦一头雾水，她突然想到季翻雪刚才有些奇怪的神色，心里猛地一颤，“上京……？”
季翻雪脸上的笑意散去，和孟长策的视线对上，“看来，翻雪要先回京了。”
宋清晦更是不解，“你们说清楚，上京怎么了？”
她脸上闪过的好奇和急切，让孟长策有一瞬间的动容，几欲脱口而出的话却又忍在齿间。
这些事，轮不到他解释。
孟长策淡淡道：“宋姑娘还是稍后再问季大人吧。”他对季翻雪扬了扬下巴，做了个要单独说话的示意。
“阿晦，等我片刻。”
宋清晦看着季翻雪和孟长策并肩走远了几步，孟长策在他耳侧轻声说了一句话。
二人站在艳阳里，明明是暑日的阳光，宋清晦却在季翻雪的脸上看到了一丝寒意。
他分明在笑，嘴角呈现上扬的弧度，可眼角丝毫没有笑意。
“多谢……孟指挥史。”
季翻雪的谢意拉得缓慢悠长，像又无尽的恨意在其中。
……
“陛下病重，我们不能在这里待下去了。”
季翻雪简单的几个字，把宋清晦砸的有些懵。
皇帝之前的确有过几次卧病在床，可这次的“病重”，显然脱离了轻症的范畴。
“怎么会如此突然？”宋清晦一怔，第一时间反应谢砚有没有知道这个消息。
“太子殿下的消息，不会比东厂少。”季翻雪看出她心中的担忧，“阿晦，我们即刻就要动身。”
宋清晦心中很乱，她本想着跟吴妙子在江南一起把灾民的事情安顿妥当，再回上京也不枉此行。皇帝病重的消息来得太过突然，估计连谢砚都还没做好准备。
倘若皇帝病危，真正要继承大统的便是谢砚。
可就在太子离京的关键节点，皇帝就出了此事，让人难免不往坏处想。
上京的快报走的是快马，一路跑来需要六七日，这些消息到达淮城，早就在路上耽误了许久。
现在上京究竟是什么样，谁都说不准。
“谢豫……”宋清晦罕见地重重咬着这两个字，“当真是他？”
季翻雪垂下眼眸，没有说话。
朝堂里除了太子党，私底下支持谢豫的也有不少。到底是皇后独自，赵家虽死，信徒犹在。
谢豫想颠覆这一点，只能在他的父皇身上下手。
更何况，皇帝亏欠他母妃的太多，谁又知道那位九五之尊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孟长策就是知道，这个消息一出，季翻雪他们会立刻回京，所以才会特来见他们一面。
那么……刚才他和季翻雪私底下说的，又是什么？
“阿晦，我不想瞒你。不过，有些事，阿晦还是不要知道得好。”
……
“见过他了？”
孟长策走过连廊时，谢砚站在阴影里突然出声。
“参见殿下。”孟长策恭恭敬敬行礼，知道对方口中的“他”指的是谁。
“孟指挥史真是个聪明人。知道有些话，该先跟本宫说。”谢砚轻轻笑了笑，背对着孟长策负手望向天际，“父皇……怕是撑不住了。你觉得，谢豫会得偿所愿么？”
不论是皇帝，还是谢砚，和孟长策说话时，都像有一种无形的威压，让他下意识过度谨慎。
孟长策答道：“您是陛下亲自授封的大梁储君，和二殿下……自是不同的。”
“本宫知道。”谢砚的声音变得冷冽，“能坐上那个位置的，只有本宫一人。”
从小便是储君的谢砚，要什么有什么。他有谢豫不曾拥有的母妃，有万人瞩目的正统之位，他什么都有，似乎习惯了这些都是自己的。
谢砚一直对这件事没什么实质性的感受。一直握在手心的东西，就会下意识遗忘他的存在。如果不是谢豫这些小孩子把戏，他都快忘了，还有这么个野心勃勃的弟弟。
只是可惜……谢砚现在有了真正想要的东西。
权力的滋味是何等诱人，能让不属于他的一切都烙印上他的姓名。
“孟指挥史放心，你的衷心，本宫记在心里。本宫迟早，用得上皇城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