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目遁入更深一层的昏暗，周遭的一切都在刹那间隐约难辨。
就算宋清晦什么也看不见，但这个声音、这个气息……这个伴随了她十几载的人特殊的印记，她绝对不会认错。
是谢砚……！！
那人逆着窗纸外透来的光，面容隐藏在阴影里，没有束冠的长发从身后倾泻而下，像一张细密的大网将宋清晦牢牢套住。
他光是将她带进来，就已经损耗了不少力气。
浓重的血腥味混着幽幽的檀香从他身上传来，宋清晦的心猛地一沉，“殿下，你受伤了……？！”
谢砚把她带入屏风后，牵起她的手放在灼烫的心口，“你瞧，我还活得好好的。”
所触之处，正强而有力地跳动。
与之相反的是他的声音带着丝病气的无力，听起来有些低哑，但话语间的认真，让宋清晦一怔。
这样的谢砚，让她好陌生。
对方看她像是被吓住了，低低笑了下，在外面不绝于耳的嘈杂声中，轻轻抱住她：“果然每次第一个找到我的，总是清晦……”
“殿下……”宋清晦慌乱间想要挣开，可她稍微一动，谢砚就嘶地倒吸了口凉气。
光影暗淡下，谢砚的肩头渗出丝丝暗色血迹，像一朵血色之花徐徐绽放，淹没了一大片雪白的衣衫，“你的伤在流血！”
当初谢砚在雪地中跪了两日两夜发烧晕倒，也没有这般虚弱过。
他衣衫下到底受了多重的伤，流了多少血，才变成今天这幅样子？！
他可是当今太子，除皇帝外，大梁王朝身份最尊贵的人啊……
宋清晦双眼一酸，挣扎的力道渐渐消失。
她不愿意伤了他。
“不碍事。”谢砚没有松手，反而抱她抱得更紧，“看到清晦，就一点儿也不疼了。”
双目渐渐适应屋内的光线后，宋清晦才看清他苍白的眉眼，那张一向从容温和的脸上毫无血色，如竹如松的身躯也因疼痛而微微轻颤。
但他抱住宋清晦的那一刻，眼底闪烁出从未有过的安宁。
宋清晦忍住眼泪，道：“我带殿下走。”
她眼里尽是坚毅，像是打磨光亮后愈发耀眼的珍珠，让谢砚几乎舍不得移开眼。
她在担心自己。
原来她的眼泪，也会为他而流。
只是宋清晦的倔强让它们尽数留在眼眶，只留下一片潮红的湿意。
谢砚在这一瞬间突然很想吻她。
但现在太不是时机了。
谢砚叹息一声，语意中带着淡淡的伤悲：“清晦，我走不了。谢豫的人在淮城虎视眈眈，随时都会再动手。跟我在一起，会殃及你。”
“殿下！”宋清晦声音透出少有的决绝，“难道我要眼睁睁看殿下在这里受苦吗？江知府的人就在外面，他们是来找你的！”
宋清晦情急之下连尊称都抛在一边，“你放心，翻雪和孟指挥史都在淮城，有东厂和皇城司在，殿下不必怕他们。”
虽然谢砚早有预料，可当他听到宋清晦对季翻雪如此依赖时，眉头还是忍不住微微一皱。
“清晦，我不想要你的怜悯。”
谢砚放开她，自顾自走向后面的一张小榻。
他坐下拆开衣袖，露出在肩头旁两个皮肉外翻鲜血淋漓的血洞。
宋清晦指尖深深掐入掌心，看他熟练地换药清创，终于忍不住上前握住他的手：“这不是怜悯！”
谢砚静静看着眼前半跪在她腿边的女子，那样漂亮的脸蛋和澄澈的目光，眼里的温柔和担忧近乎淹没那双清亮的眼眸。
没有人能拒绝她这样的眼神。
光是和她目光交锋，谢砚都觉得自己像是被架在火上炙烤了千百遍。
“你知道我对你做过何等卑劣之事。”谢砚闭上眼，想掐断心头几欲崩临的冲动，自暴自弃地说，“又何必再来管我。”
他并没有到山穷水尽的地步。
谢豫突然出手的确让他猝不及防，可谢豫没等将他一击致命，反倒让谢砚更好的藏在了暗处。
否则谢豫和他的同党也不会如此慌不择路，连广缘寺都开始派人以抢劫之名来查。
宋清晦怔在原地，从没想过谢砚会在这种情况下点破此事。
“殿下……”她垂下眼咬住唇，拼命斟酌词句。
谢砚却不等她反应，俯身贴近她，那双凤眼忽然亮的惊人：“清晦，我就是这样卑劣的人。从前你认识的那个谢砚早就不在了，现下的我是不择手段的太子，是唯权而用只谈利弊的小人，我想方设法想要拆散你和他，因为在我心里，与我从小定下婚约的人是你。但我还是伤了你的心，就算这样，你也要救我吗？”
宋清晦睁大了眼，像是重新认识眼前这个人。
熟悉的脸，熟悉的声音，熟悉的气息，可他的眼睛里多了一团她看不明白的东西。
那个曾经温和如玉、谦谦君子的谢砚，仿佛只是宋清晦的一场黄粱大梦。
在她眼前的，是渐露君王之气、眸光锐利如锋的男人。
谢砚的伤仍在流血，可他就像感觉不到痛似的，仍由那血落在地上，将方才上的伤药混在一起。
好像他的心也在这样汩汩流出血泪，那样狰狞的伤疤和疼痛深深烙印在他心里。
是啊，他到底有什么错？
他爱上本该是他太子妃的女人，他的青梅竹马，他从小看到大的宋清晦，他那位本该同他携手登上至尊之位共享天下之人。
就在近在咫尺的眼前，却离他如此遥远。
真的好痛……
谢砚的呼吸突然急促，猛然咳嗽起来。
“你怎么了……？！”宋清晦连忙扶住他的身体，发现他皮肤摸起来烫的吓人，“殿下，你发烧了……”
谢砚只觉肺中尽是血气，那样的愤恨和伤痛交织扭曲地他快要发狂，他死死抓住宋清晦扶在他身上的手，嘴角渗出一丝血沫：“放心，我还死不了。”
一种冰冷彻骨的寒意从宋清晦背后直窜颅顶。
谢砚病了。但更让她害怕的是，谢砚变了。
她突然荒谬的错觉这不过是谢砚在等她。
等她看到这一切，等这一个和盘托出的机会。
突然门外想起一阵脚步声：“这是什么地方？打开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