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阳府动乱,官员被杀,头还挂在城门楼上,足以可见其混乱。与其在这种地方浪费时间,不如绕路而行避开动乱。
李老三的话,季翻雪没把他全当真。可他们一路行来,确确实实看到了许多流民。
越往前走,流民就越多。
饶是季小九见多识广,仍被面色饥苦、衣不蔽体的流民惊了一惊。
宋清晦看不见,可季翻雪盯着她的侧脸,突然对外吩咐:“分些干粮给他们。”
季小九愣了愣,但还是照办。有幸接到吃食的流民纷纷向他们一行人叩拜。
这一行人大多都是刀尖上舔血的人,向来只有别人对他们求饶,第一次有人感谢他们,所有人都有些不习惯。
季翻雪内心毫无波澜,他收回目光,听宋清晦对他说了句“谢谢”。
那是她替流民们向他道谢。
季翻雪微微扬了扬唇。
李老三和那个昏迷的黄四被粗暴地丢在马上,黄四断了条手臂,血是止住了,可身上滚烫发起高烧。
李老三倒是命最大的一个。他趴在马背上,嘴巴依然喋喋不休。
他知道不仅仅是那个漂亮姑娘不愿杀他,东厂这群人的头儿看上去也打算暂时留他一命。
毕竟李老三说得对,强龙压不过地头蛇,他们方才的确杀了不少匪寇,可在往前去,要是遇上成群结队的流民,或是有组织的民兵,既浪费给宋清晦治病的时间,又有不利的风险。
有这么个当地人带路,还算稳当。
“这位大人,你们在上京好好的,怎么来这儿?”李老三见这些人杀人不眨眼,给流民分起干粮来也不眨眼,实在生出几分好奇。
季小九知道这人是个老江湖,想在他这套话,所以不怎搭理。
李老三又转向之前把他打得要死的哑巴:“官爷,您这身手,就一个字,‘绝’啊!”
哑巴瞥了他一眼,脸色阴郁地策马加快走开。
“你就别费那个功夫了。”阿起那坐在马车外面吹风,晚霞霞光照的他白发泛着红光,“没发现刚才揍你那位,从头到尾没说过一句话?”
李老三恍然大悟,原来是个修闭口禅的!难怪找他说话,一脸不乐意地跑了。
“还是大人您好说话。”李老三看到是刚才放蛇吸他血的白毛妖怪,虽然心里瘆得慌,表面上还是装出了三分笑,“你们这是去哪儿啊?看样子不是来江南管事的。”
阿起那叼着一簇辫子,斜睨了他一眼:“我就是个跑腿的,真想知道,问那里面的人。”
阿起那白的几乎透明的手摇摇一指,指尖正对着后面季翻雪的马车。
李老三讪讪笑了笑,本就生的貌丑的脸皱成一团:“我哪儿敢呐,那位大人长得一等一的俊俏,可办起事来真他娘吓人!”
要不是他一发话,这些刽子手们能杀得这么凶残吗?
李老三干这一行也有些念头了,手上说一点儿不沾血,那是不可能的。可他们都是给个痛快,鲜少有这么残忍。
很显然,那个人习惯了这般杀人,他的手下也是按他心意调教出来。
不是一刀毙命,而是不留全尸。按照民间的说法,这样横死的人,很难再投人胎。也不知这些人是不是故意这般。
李老三想到刚才那人捏着自个儿下巴,那力道,那声音,差点让他以为是阎王爷来索他的命。
“知道你还问?”阿起那嗤笑一声,季翻雪这个杀神,要是没有宋清晦,还不知道是个什么样子,“少打听,不然宋姑娘都保不住你。”
宋姑娘……
李老三想到那个病弱美人,一时间失了神。
……
宋清晦自从听了李老三的话,一路上就有些心神不宁。
黑夜降临,他们找了片林子生火煮饭,宋清晦坐在火堆旁微微出神。
季翻雪道:“殿下和我们同日启程,想来对江南的情况已经初有眉目。倘若阿晦不放心,等这毒治好了,我们回去途中遇到殿下,再出手也不迟。”
宋清晦微微点头,“我并非是担忧太子。而是这江南黎民,流离失所。上京传上来的折子,连一句话都未提。这些人,欺上瞒下,实在胆大妄为……”
宋清晦越说越激动,她生气起来拳头捏的很紧,眉头蹙起,嘴唇微抿,叫人移不开眼。
太可爱了,季翻雪突然有种想亲上去的冲动。
可远处还有群目不斜视的下属,他们都守在一堆,没人敢看季翻雪这边。
只有那个李老三,时不时张望过来,然后被哑巴一巴掌打歪头。
“大人跟宋姑娘说悄悄话,你几个脑袋就敢随便看!”季小九压低着声音骂道。
李老三龇牙咧嘴地揉了揉头:“你们大人怎么还要单独煮饭?这么多人,还要头儿干杂活么?”
他在山里,都是小弟给他端茶递水烤羊肉。
季小九冷笑:“那是情趣。你懂个屁!”
一个色胆包天的草匪,真是话多。
在宋清晦中毒之前,季翻雪空闲下来做吃食还真是情趣。可现在他这么做,纯粹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他压下心头那股冲动,从随身的行李中取了些备的小零食,先自己咬了一口,确认没事再递给宋清晦。
“这便是官场。只有到了南疆叛乱的地步,于乌节度使才敢报上来。不然,谁愿意丢了头上那顶乌纱帽?阿晦吃些核桃酥,别想那些烦心事了。”
宋清晦用手去接,季翻雪却直接送到她唇边。
小九那边的说话声压的再低,还是断断续续传了几句过来。宋清晦失去的视觉全都加在直觉上,对旁人的目光很是敏感。
她想到不光有东厂的人,还有新来的李老三,不免有些脸热,一时没动。
季翻雪见她没吃,还以为是她因兔子糕的事情留了阴影,说:“翻雪先尝过了,阿晦放心。”
宋清晦愣了愣,她握住季翻雪的手,就着他指尖尝了一口。好巧不巧,正好咬在季翻雪试毒咬下的边缘处。
她的唇依然苍白,没有往日的血色。可当她的唇齿咬过季翻雪碰过的地方时,他明显感觉到内心深处涌起的那阵微妙的冲动。
“翻雪,你有没有什么未满的心愿?”她没有焦点的目光投得很远,慢慢咀嚼口中的核桃酥,状似不经意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