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砚比宋含章大两岁。
小太子十二岁时,宋含章才满十岁。剥离身份按照辈分算起来,两人其实是表兄弟。
宋含章刚启蒙时便当选了太子伴读,日日要在宫里跟太子一道和太师们念学。
宋家一边是大梁的肱股之臣宋谦,一边是皇帝胞妹永安公主,小世子又是太子身边的人,在朝中风光无量,人人艳羡。
可少年人管不了那么多,他们只明白玩得好不好,处的痛不痛快。
宋含章性子爽朗直烈,快人快语。谢砚身边都是些垂着脑袋迎合的人,跟宋含章一见如故,二人联络游玩也十分频繁亲密。
不用读书时,谢砚常来宋家,旁人都以为太子喜欢小世子,可谢砚知道,他不是为了找宋含章,而是宋含章那个粉雕玉琢的小妹。
宋清晦当时还是个字都念不平顺的小团子,日日跟在宋含章后面喊哥哥。
看到谢砚时,也喊哥哥。
宋含章赶忙纠正:“这是太子殿下。”
宋清晦疑惑地看了看谢砚:“那也是哥哥呀。”
五官没张开的她脸上满是婴儿肥,圆溜溜的眼睛像漂亮的玉石一般,皮肤雪白-粉嫩,穿着漂亮的小衣裳,比谢砚矮上一大截。
她不仅走得慢,还喜欢让宋含章抱。
宋含章当时只是个半大小子,年少两岁,个子还没窜上来,抱着个实心的宋清晦,实在费力。
谢砚看出宋含章满头大汗,主动说:“含章兄,本宫来抱吧。”
宋含章咬着牙摇头:“哪能让殿下抱小妹,失了礼数,含章万死。”
谢砚笑着摇头:“无妨。”
宋清晦让他甚是喜欢,他年少封储,宫里的兄弟姐妹都怕他,还没有谁像宋清晦那样黏在他身后。
尤其是奶声奶气的“哥哥”,真叫到他心坎儿里去了。倘若他不是太子,只是上京里普通的世家子弟,能有这么个妹妹,估计是捧在手里都舍不得。
宋含章无奈,这么热的天,他抱着宋清晦不是因为他真想抱,而是他这个小妹认生,除了永安公主,就只爱兄长抱。连宋谦那张偶尔严肃的脸,都会把小妹吓得哇哇大哭。
可这话说出来,怕驳了谢砚的面子。宋含章推脱不过,只好任由谢砚接过宋清晦。
说不定宋清晦一哭闹,谢砚就会把宋清晦甩回来。
正当他交接时,一双沉稳的手臂替谢砚接住。
“殿下,让奴才来吧。”
是个眉目俊秀的小太监,看起来比他们都年长一些,一身内侍的深色长衣,跟在谢砚后面,沉默寡言,垂目敛眉,连宋含章都没注意到他。
宋含章好奇赞叹道:“好生的面孔,长得倒俊俏!”
宋清晦呆呆看着那个小太监,漆黑的眼珠圆溜溜地转,头一次在生人怀里没哭出来。
宋含章都快感动哭了!
小太监虽然比谢砚年长,但到底也是个孩子,夏日酷热,他抱着宋清晦,的确吃力。但他什么都没说,宋清晦小小一团在他怀里,甚至还用小手围住了他的脖子。
这么热的天,宋含章想来郊外游湖,央求了太子,两人只带了贴身随从,直奔城外的一处湖泊。
谢砚道:“内廷刚进的奴才,是个懂事的人。”
“懂事!该赏!”宋含章甩了宋清晦这么个烫手山芋,高兴还来不及。这个小太监模样还不错,看起来也是个面善的人。
小世子这么发话,谢砚也觉得该赏。
可那小太监只是摇头,说:“奴才照顾好主子是奴才的本分。”
一副不要奖赏的样子。
小孩子玩性重,见这个小太监不贪财,也就随他去了,自顾自脱了衣裳去游水。
相隔了十多年,这段尘封已久的记忆居然如此清晰。
宋清晦望着烈日下年幼的自己,和抱着她的小太监。
她很小的手捏着小太监的领口,奶声奶气地说:“哥哥,你怎么不去玩呀?”
远处的两位少年玩得火热,根本没注意到树荫下的两人。
小太监说:“奴才身份低贱,怎么能跟主子玩在一起。”
小小的宋清晦不明白,眼前这个漂亮哥哥口中的“低贱”二字是什么意思。她摸了摸小太监的头,说:“我跟哥哥玩。”
小太监愣了愣,脸上的笑有些维持不住:“您也是主子。”
宋清晦从他怀里蹦下来:“可我不觉得你低贱呀。”
小太监的笑微微变了变,眼里暗流涌动,嘴里却仍然说:“身份尊卑,不是人心可改的。”
同样是十来岁的年纪,有人可以无忧无虑过着纸醉金迷的太平日子,可有人却要风里来雨里去,被刀子割去了一半的灵魂,在他们身后当一条狗。
小太监自嘲地骂自己怎么会因为个小孩子的话就开始埋怨,这世道能有一口饭吃,便胜过无数死于饥饿的难民。他一个罪臣之子,能苟活下来已是万幸,太子待他不薄,还有什么可想的?
宋清晦不懂小太监的话,可她觉得这个哥哥也很好。
至少宋含章玩起来不带她时,只有对方愿意和她说话。
玩闹了一半,宋清晦嚷嚷着也下水。
远处的宋含章扯着嗓子喊道:“把她看好了!水深!不许让她游湖!”
小太监应了一声,拉着宋清晦,说了半天道理。
这个骄纵的小小姐,顾着半天的气,闷闷道:“那我要吃小零嘴。”
“您想吃什么?待会回去的路上,奴才买给您。”小太监只得哄着她。
“桂圆酒糟。”
小太监平日里只用过宫里下人们粗糙的吃食,太子爱食辛辣厌恶甜味,宋清晦嘴里的桂圆酒糟,他真没听过。
“别的呢?”
宋清晦歪着头想了会儿:“兔子糕!牛乳酥!”
她边说还边比划,生怕小太监听不懂。
隔着时光的洪流,宋清晦恍如隔世般看着自己在小太监里叨叨各式各样的小零嘴,一时间哭笑不得。
难怪她总觉得季翻雪面熟,何止是面熟,那可太熟了!她小时候还赖在季翻雪怀里不走呢!
谢砚出入宫闱宋府,身后的那个人,眉目如画、清秀俊朗,十来岁的年纪,长得骨肉匀挺,身姿挺拔。
不正是年少的季翻雪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