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殿下,这是要在陛下面前杀了翻雪吗?”
季翻雪巍巍看了眼架在脖子上的刀,脸上不动声色,甚至毫不在意地在龙榻边坐下。
他实在好看,哪怕众人此刻只能看到他俊秀的侧脸,也不得不惊叹他的气度和从容。
“杀了你也未尝不可。”谢砚冷冷道。
“那为什么迟迟下不了手?”季翻雪垂眸瞥了眼刀尖,自顾自地从太医的诊匣中抽出一卷针灸袋,“如果翻雪是您,早就将宿敌的脑袋砍下来埋了,何苦等到现在。殿下,您在怕什么?”
他欣长的手抚过长短各一的细针,随手取了两根,放在焰上炙烤。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季翻雪身上,大殿上静得连烛芯明灭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陛下正值春秋鼎盛,您就急不可耐地入主太雍殿。您怕陛下醒来,斥责您越殂代疱,狼子野心,伤了父子情分。”季翻雪喟叹一声,针尖泛着幽幽红光,“所以殿下一直在犹豫……”
他看向谢砚,微微一笑,仿佛在等着对方的暴怒。
“一派胡言!”谢砚没想到季翻雪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大放厥词,脸色霎时变得难看,“都愣着做什么?!还不动手?”
暗卫如梦方醒般疾步上前,正想把他扭送至殿外,可季翻雪动作更快,在皇帝颅顶几个大穴飞速下针,又在无人注意之处,从皇帝枕骨后抽出一根极长极细的银丝,以眼花缭乱的速度缠进袖中。
皇帝头疾多年,瞧了多少太医也不见好。季翻雪一直在身边伺候,他天资聪颖,早年学了几手,医术看得比太医还仔细。
皇帝只知道季翻雪针灸按摩的技术好,能暂缓头疾,没想过他还在自己头上做了手脚。
季翻雪伴君多年,早就料到有这么一日,在离开上京之前,他就将这根银丝埋进皇帝头骨穴位里,让小九在宫中做好准备。
只要有人对他下手,搭配一剂汤药就能让老皇帝陷入昏迷。
皇帝一直害怕这个年轻有为的儿子取代他的雄威,从谢砚主张裁撤东厂和皇城司时,就对谢砚设下了防备。
在老皇帝眼里,谢砚还是个羽翼未丰的狼崽,还没座上他的位子,就开始惦记着如何分配皇权。这对一位多疑之君来说,简直是大忌。
季翻雪的挑衅、谢砚的愤怒、众人的惊愕都在这一刻被拉得无限绵长,暗卫几步将季翻雪双手反拧在身后,龙榻上的帝王猛然咳出一口鲜血,缓缓睁开眼。
“朕还没死呢,你这是要逼宫么?”
……
皇城司大门前,两道人影立于檐下。
“在孟大人眼里,清晦是什么?”宋清晦不怒反笑,她摘下斗篷,露出清秀动人的脸庞,在皇城司摇曳的灯笼下显得苍白而镇定。
孟长策仿佛在她身上看出了几分那个奸佞的影子。
“就因为清晦是女子之身,就该躲在别人的身后么?孟大人未免把清晦看得太轻!季翻雪不是让女人出头,而是我想保护他。”
她站的很直,声音也很沉稳,虽然仔细看时,是能瞧出她身子细微的颤抖,但光影暗淡,孟长策一肚子胡思乱想,根本没发现宋清晦的紧张。
“孟大人,陛下愿意将季掌印保回上京,那清晦斗胆揣测一下圣心,想必接下来释放东厂诸人,也在陛下的心思之内。您何必等到最后一线再放人,万一耽误了陛下的事,孟大人可担当得起这罪名?”
孟长策愣了愣,他知道宋清晦有颗不服输的心,敢在他当街杀人时质疑,敢在他轻蔑季翻雪时维护,他以为她不过是宋家惯坏了的小姑娘,娇养在深闺里,天不怕地不怕。
没想到她还能硬气到这种地步。
其实在看到宋清晦的那一刻起,孟长策就明白,皇帝希望季翻雪回来管制住谢砚。
皇帝傍晚倒在太雍殿,谢砚的千机营将皇宫围成铁桶,就是为了保住这个消息。
这种微妙的平衡在皇帝的操控下维持数年,皇权、储君、东厂、皇城司……四足鼎立,缺了哪个角,这座危如累卵的平衡木都会即刻垮塌。
谢砚在这次行动中表露出的心思太明显了,他太想除掉季翻雪,以至于忘记了皇帝心中的猜忌。
“好!”孟长策低低笑了声,笑声中不知是嘲讽更多还是妒意更多,他高大的身影一侧,让她进门,“那本使给你个机会,你要是能找到那些番子的一根毫毛,本使就放了他们。”
皇城司坐落于皇城后方,表面看上去只有黑漆漆的一片建筑,实际地底面积极大。不仅有通向皇宫的密道,连整座刑狱都在之下。
别说让宋清晦进去找,就是外面的刺客闯进来,没有具体图纸,在重重机关下,也很难从其中全身而退。
宋清晦好大的口气,又好大的胆子。不如让她直接碰碰壁,也好过让她来骂自己的不是。
孟长策挑了挑眉,浅色的眸子满是挑衅。
宋清晦没想到孟长策这么直接,她顿了顿,抬脚踏进皇城司。
……
太雍殿所有人冷汗涔涔地跪下,连谢砚的脸色都彻底变了。
“儿臣不敢!”他咚的一声跪在地砖上,头深深埋进花纹繁复的地毯中。
季翻雪垂着眼,将皇帝从榻上扶坐而起,面上沉静的跟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
好像前两日还在被皇帝御笔亲批追杀的人不是他一样。
皇帝淡淡瞥了他一眼,对季翻雪出现在这里并不感到惊讶,甚至对季翻雪表现出来的顺从,有几分欣赏的意味。
他转而看向跪倒在榻前的谢砚,遍布细纹的眼睛微微眯起来,仿佛第一次这样审视自己的这个儿子。
容贵妃在远处都感到一丝不妙。
“率领亲兵进入太雍殿,在朕面前杀朕的臣子,谢砚,你长大了,朕的这个位子,你是不是等得太心急,要取而代之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