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翻雪醒来时，昨夜的大雨早已无影无踪。书房内的碳炉将熄，阴阴的亮光穿过撑开一道缝隙的窗，落在他的脸上。
他无声地偏过头，看见宋清晦伏在榻上，呼吸声绵长。
她的手腕还在自己掌心，他昏迷时下意识抓住她，力气不大，可宋清晦并没有挣脱。
她选择了陪在他身边。
季翻雪唇角轻微勾起，一种得逞的快感冲淡他身上的病。
他真是卑劣啊。只能用这种手段留住宋清晦。
不过，他赌对了。
季翻雪静静地注视她，宋清晦睡着的样子很乖，小小的脸朝着季翻雪，这日思夜想的面容离他如此之近，他甚至不舍得眨眼。
他的目光移到宋清晦的唇上，浅浅淡淡的粉色，温暖柔软的触感。他食髓知味地舔了舔自己的唇，残留的药味蔓延在舌尖，却令他格外餍足。
季翻雪承认，他的确是故意的。
他熟知皇帝性格，轻而易举得到惩戒。本来皇帝只是厉声让他下去，他却偏要长跪。
殿里暖，他就在殿外跪。
寒风细雨浸湿他的躯体，他竟觉得十分畅快惬意。
他甚至有一种自虐的渴望。他就是这样品行恶劣、心思歹毒的人，他的心早就坚硬如铁，可唯独留给宋清晦的那一块是柔软的。
那是他仅存的人性。
他小心翼翼地把她捧在那里，尽管宋清晦的喜怒哀乐会牵动他，令那颗早就死掉的心又苟延残喘的跳动起来。
可季翻雪极度贪婪地享受着这份夹杂着痛苦的欢欣。
他深知宋清晦不会接受这样的他，可哪怕是一点点怜悯呢？
仅是怜悯，就足够令他苟活。
“嗯……”宋清晦哼哼了两声，朦胧地睁开眼，“你醒了？”
她的脑子还没清醒，可手却本能地贴到季翻雪的额上：“还好，退烧了……”
她的动作太过自然关切，季翻雪顿时羞愧于自己利用她良善的丑恶行径。
他张口想说话，可他实实在在地病着，烧了一夜，喉咙焦渴难耐，一阵剧烈的咳嗽令他皱起眉。
猛烈的咳嗽让宋清晦瞬间清醒，她想要起身，“先别说话，我去给你倒水。”
季翻雪却收紧了抓着她手腕的五指，在咳嗽间隙艰难地说：“阿晦……不要走……”
宋清晦回头安抚他：“你出了很多汗，我去给你倒杯水，好不好？”她看季翻雪神色并没有因为她的解释而缓和，又补充一句，“我哪里都不去。”
季翻雪紧紧盯着她，不情愿地松开手。
宋清晦后半夜看季翻雪退了烧，才在榻边勉强睡过去。
书房的卧榻本就是用来小憩，不适合二人同时就寝。她不想压到季翻雪，就挨着沿休息，维持了一晚这个姿势，起身的时候，腿忽然难以受力，几乎是毫无准备的向后一倒。
宋清晦吓了一跳，可季翻雪结结实实接住了她。
又是一阵咳嗽。
“抱歉，我不是故意……”宋清晦瞬间弹起身，火速给他倒了杯水。
季翻雪看着宋清晦走路一瘸一拐，刚才还得意的喜悦荡然无存。
你看，你这么自私，让她守了你一夜。你得到了你想要的，可这一切都是她在替你承受。
他心底的恶意又开始叫嚷。
“温的，润润嗓子。”宋清晦把杯子递给他。
季翻雪没有接，只是就着她的手，喝了一口。
他的眼神比往常更加直白，直勾勾地盯着她，倒让宋清晦不自觉地回避。
“阿晦，你是不是生我的气？”季翻雪垂下眸，艰难地问出口。
他的头发全都散在身后，有几缕贴在他的侧脸，有一种惊心动魄的俊秀。
宋清晦握着瓷杯的手微微收紧，“我没有生气。”
“那为什么要躲着翻雪？”
他病的厉害，脸上毫无血色。可这丝毫不影响他的俊美，反倒有一种可怜的意味。
宋清晦想到昨夜他倒下的场面，心中倒吸了口冷气。
她思虑再三，问道：“那天晚上，你在哪里？”
季翻雪知道，她问的是二皇子私通被揭发的那晚。
果然，她很在意。
季翻雪没有说话。
浓烈而压抑的沉默笼罩在二人之间。
宋清晦问完就开始后悔。季翻雪才醒，又咳得那么重，她怎么就把这事问出口了？
没听到太医说他最近劳神伤心吗？
宋清晦咬着唇，想着怎么安慰他。
季翻雪却突然开口道：“阿晦以为是我做的？”
他笑起来，笑得云淡风轻，看上去满不在乎，却又有种意料之内的意味。
可他眼里却闪过失落，狠狠刺痛宋清晦的心。
“不，我只是想问……”
“这种事，也不是第一次，翻雪习惯了。”季翻雪淡淡地说，语气称得上温和，“东厂一贯恶名在外，他们的头子又能是什么好东西？”
“这种话，想必阿晦也不是第一次听到。”
季翻雪的坦然让宋清晦的怀疑无地自容。
她有些着急：“翻雪，我不是怀疑你。”说完，她自己都觉得没有说服力。
“倘若是我做的，阿晦怎么想？”季翻雪歪着头，问她。
宋清晦愣住，一时间没接上话。
季翻雪从她的怔愣中，看出了她的态度。
宋清晦有自己的善恶标准。她的心很软，很纯净，总是把自己看得没那么重要。即使云乐书对她恶语相向，也从没有过怨恨。
仅有的争论，也是为了季翻雪。
在她不知道云乐书背地里加害她的情况下，她很难接受，季翻雪用这种手段对她。即使是云乐书德行有失，她也只是委婉提醒谢砚。
宋清晦总是在寻求一种温吞的、两全其美的法子。
她就是这样的人。
他沉迷的，正是她身上的温柔善良。
否则……在他曾经最残酷的岁月里，他也没办法活下来。只是想着宋清晦的好，他什么苦都能吃，什么路都能走下去。
“暮山林场时常有人偷猎，那晚误入两个百姓，御林军以为是刺客，我去审的。”
季翻雪直视宋清晦，眼中清明，神色坦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