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你，你可恨我?”
沈清在一张青木书台上研墨平宣，神色平淡。
一缕白色的女子神魂飘浮在他的身畔，眼神里透露着丝丝哀怨。
“我对公子尽心尽力，对公子之爱慕天地可鉴，可仍不明不白地死在公子剑下，这偌大的委屈，叫我如何能咽得下?”
“可，与公子相处的这段时间里，我深知强者与弱者之间没有任何人情世故可言，掠夺生杀不过弹指之间——”
“就算再给我活过来一百次，我也完全没有任何能反抗的胜算——”
“我想……公子当时如此狼狈——公子选择这么做，你一定有你的理由，或许当初不是你，我早已经死在了某处阴暗角落里……”
“环环……不恨公子——只是感到难过和委屈。”
白色神魂低头道。
沈清一身翠绿的竹色蟒袍，青丝垂落在清秀白皙的面庞。
他细细磨笔，像极了温文尔雅的深宫文子。
“你很真诚，我很喜欢你这点。”
“虽然你的性格放在我的身上显得极其愚蠢，可我不希望——身边都是一群虚伪的人。”
沈清笑了，发自内心的——出尘绝俗，看得一旁的少女有些情愫萌动。
“如果当时我不杀了你——我会死。”
“你知道这个理由便足够了。”沈清说道。
“小的……不敢怪罪公子。”
环环其实心里也隐隐有答案，但那刀剑的刺痛感，那被抛弃的感觉，还是让她的心有些空荡。
她虽然死了，但她不矫情，她不奢望一个仙人在生死关头，会在她身上，因为儿女情长而放弃活下去的机会。
沈清爱她吗？
不，她觉得不爱。
但，比起漫无目的，没有追求的在外漂泊流浪，吃不饱穿不暖，她觉得，待在他的身边就已经很知足了。
她喜欢他，不仅仅是因为那超凡脱俗的容貌。
而是，从她已经习惯了轻视的时候，他以一个不该尊重她的身份，给予了她足够的尊重，并且愿意孜孜不倦地教她一些生存的道理。
这叫她如何恨得起来?
只有被遗弃时的不甘罢了。
但当她以这种状态再次醒来，再次看到他那张平静的面容时，委屈交杂着欣喜的眼泪止不住地从眼眶滑落。
她没有被完全抛弃。
沈清在她的生命即将消散时，给她服下了一枚离魂丹，保住了她的神魂。
“凡人的肉身对你来说太薄弱了，你不想脱胎换骨吗？”沈清侧过脸，一双清澈的眼睛望着她。
环环闻言有些痴愣，随即回过神来赶忙回应道:
“想，环环……很想很想变强，这样便可以不用给公子添麻烦了。”
少女一脸认真，看起来的确是发自内心。
“凤欲重生，必经烈火，你可畏惧烈焰?”沈清再次问道。
“若能以更好的姿态陪伴在公子身边，环环……无惧。”少女掷地有声。
“为何如此心甘情愿?你的话语可否扪心自问?你可违背着良心说话?”
“或许，你该仇恨我。”沈清将毛笔沾上了墨。
“我……怎能以悔恨报施恩。”
“公子杀我不假——可公子前面若是不对我种种帮扶，我也早已死千遍万遍。”
“比起死在别人的剑下——死在你的剑下，我不恨。”
“我只是不甘，没有资格能永远留在你身旁。”
“公子虽看着性情冷漠，可我知道，公子并非外人所言那般十恶不赦——”
“若是你愿十恶不赦——我也随你生生世世。”
少女鞠手下跪道。
“你的话语倒是好听，但你得清楚，你对我有着潜在的威胁——在大魏国那段时间，你在我的宅邸里消失了，反而出现在了那花魁的身旁。”沈清凝望道。
“那日，陈府兵刃相接，我想出去寻找公子，但又不敢贸然外出，只好爬上屋梁凝望，碰巧，遇上了一些不人不鬼的妖怪，还好，那妖怪听秦小姐的话，我便活了下来。”
“她望向院内有你的衣物——公子知道的，你的衣物都由我所织，上面都带着蝴蝶刺绣，她向我询问与你的关系，还有你如此处心积虑的目的。”
“我只与她称自己是你的仆人，告诉了她如何与你相识而已，其他都没怎么说。”
“她跟我说，她猜测你是一方大能的世子，如此淡泊名利，轻财轻物，她让我在你面前说些好话，帮她跟你打好关系……就这些。”
少女眨巴着两只眼睛说道。
沈清低下眉头，眼珠子转了一圈，稍稍思绪，说道:
“你现在已身死，就算只剩一丝魂魄，你也不能让外面任何一人瞧见，你可明白?”
沈清捏着一块碧色的石头，对着少女叮嘱道。
这石头叫养魂石，能静养魂魄，保魂魄五年不散。
是在他向陈情询要离魂丹时，陈情一并给他的。
“你的魂魄以后就寄养在这石头身上了，没事不要随意出来，你就在家，向我报告家中的一切动静就行。”
“过些时间，我会替你寻找一个强大的肉身。”沈清郑重道。
“谢公子！”少女又忍不住流出了眼泪。
“不必行礼，你我已有夫妻之实，往后以夫妻相称便好。”沈清望向少女，温和动人。
“我，我，我……我不配……”
“既是我先开口，你又何必在乎尊卑?心诚便可。”
沈清提笔，在宣纸上题序。
“环环……环环明白！定永生永世追随公子！”环环似乎意识到了什么，顿了一下，道:
“生生世世，只爱夫君一人。”
沈清脑海中浮现起了前世，可惜那只是如梦泡影罢了。
他的第二道封印——神魂淬炼，只剩欲望一关。
所谓欲望，不过情欲，物欲罢了。
在复选即将到来时，他就会尝试突破。
温润如玉的脸上怡然一笑道:
“生生世世太漫长了，在你是你，我是我的这一生，便足矣。”
少女看得出神。
“可会写诗?”沈清望向少女。
“爹爹小时便让我多读诗，以后才能跟夫君这样的文人交流，于诗，环环略懂。”
“我起句，你承句，如何?”沈清问道。
“好。”
《心涯赋》
起(沈):
温风舞絮月嬛绵，流江化霜鱼影连。
承(环):
婵娟羞柳何须待，鱼游佳景悬笔来。
转(沈):
若是绿岸非文客，庸才悲喜谁人猜?
合(环):
悲喜不过昼夜转，君望山青山便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