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到完整资料之后,郑昶仁每天都会拎出半天时间来阅读资料,或上午或下午。当然最初那种一上午不到就看了四分之一资料的速度,是再也没有出现过了。不过也是,刚开始的资料是从吴路出生到六岁之前,比较幸福快乐的日子,内容琐碎而平淡,且无关紧要。
因为这份厚厚的资料,郑昶仁完全没了精力和时间去接近吴路。而且,之前吴路见他就跑了,他又何必在这个时候凑上去讨嫌呢?他可没有那闲工夫玩什么他追他逃的把戏。
吴路很敏锐地察觉到了郑昶仁这段时间的忙碌,并为此在心中升起了些许的喜悦。
没了郑昶仁若即若离的接近,他那强烈的应激反应顿时缓解了不少。吴路感觉自己松了一口气,憋闷的胸口也松快了,好似终于能够正常呼吸了一般。
他重新回归了曾经那种独来独往的生活,一个人去上课,一个人去吃饭,不再为郑昶仁别有所图的接近而提心吊胆。
吴路难得愉悦到有些外放的情绪,连张煜和王璋都看了出来,并为郑昶仁不值起来。
“老郑,你这最近忙什么呢?整天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王璋坐在椅子上,勾住坐在他旁边的郑昶仁的脖子,不满地问道。
郑昶仁任由王璋的动作,不冷不淡地回答道:“看资料。”
“什么资料啊,总不能是你家公司的资料吧,你们家不是不需要你继承吗?”张煜奇怪地看向他,问。
“我在看人的资料。”
“吴路的?”
“嗯哼。”
“不是我说啊,那吴路哪点被你看上了,让你这么上心。”张煜更加困惑了。先不提吴路的性别,就他那性格,哪怕是个女生,也是个不讨喜的,更别提他还是个男生。
郑昶仁似乎看出了张煜那明明白白写在脸上的不解,抬头望着天花板,做出一副思索的样子,缓缓开口道:“大概就是那不讨喜的性格被我看上了吧,你们不觉得一点点把他的龟壳撬开,让他只对你展露出柔软是一件很有趣的事吗?”他唇角勾起,眼里满是对某样事物势在必得的占有欲。
张煜和王璋见状,对视了一眼之后,闭上了嘴。
耳边安静了之后,郑昶仁也闭上眼睛,闭目养神起来。刚才他嘴上说的好像是他在享受狩猎的过程,但那只是为了之后一些计划做个铺垫。实际上,这个副本到目前为止,他都没有放松享受过。
这个副本结束后,大概又需要十二小时来缓解放松,但愿这次别忘了定闹钟。他有些心累地想着。
*****
又是半个月的时间,在郑昶仁的不懈努力下,那叠资料终于迎来终章,他也终于明白了自己那别有意图的接近对吴路是多大的伤害。
吴路到目前为止的人生,可以分为三个阶段,无忧无虑也没什么记忆的幼年阶段,被精神不正常的父亲当做代餐的性别认知扭曲阶段,以及被排挤霸凌,最终自己将自己孤立的现阶段。
而每个阶段之间,都是有转折点的。
吴路人生的第一个转折点,是在他刚满六岁,开始记事的时候。
那是风和日丽的一天,小吴路一左一右牵着爸爸妈妈的手,一蹦一跳地走着,今天是他们一家出去踏青的日子。
本来,应该是这样的。
之后发生的事情,成了吴路一直埋在心底的一个梦魇。后来,他再回想起來时,明白了有些事情不是不想发生,就不会发生的。当人们开始在想,意外和明天哪个会先到时,意外可能已经来了。
只是一辆飞车,一个瞬间,幸福的三口之家便碎裂了。一道不可消弭的裂痕分隔了吴路和他的妈妈,也分隔了吴路和他的爸爸。
小吴路的视线中被满地的猩红占据,他磕磕绊绊地走向爸爸,寻求安全感般拉住他的衣角。
而爸爸怀中抱着妈妈,放下拨打了急救电话的手机,额头轻轻贴在妈妈的额头上,声音哽咽道:“老婆,你撑住,千万别睡。你想想小路和我,我们还没看到小路结婚生子呢,我还没带你去环游世界呢。……”
那时的小吴路还不懂什么是死亡,但他非常乖巧懂事地保持着沉默,直到“滴嘟滴嘟”的救护车到来,接走了他和爸爸妈妈。他一路上都很安静地坐在边上,紧挨着爸爸。
到了医院,他看着爸爸焦急地来回踱步,也看着爸爸失魂落魄地跌坐在地上,看着本该出来妈妈的地方,推出来了一个盖着白布的床铺。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看向双眼通红,满面泪水的爸爸,说出了从车祸发生到现在的第一句话,“爸爸,妈妈呢?”
听见吴路的声音,男人有些涣散的眼睛中凝聚出了一点光,他伸手抱住吴路,紧紧的,“妈妈她,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能回来。”
“我是不是再也见不到妈妈了。”吴路的声音不大,但那之中充满了恐慌。
而男人只是抱着他,不再说话,他感觉到了自己肩膀脖颈处传来温热和潮湿。
妈妈去世后,吴路由爸爸带着,他本就不爱说话,现在则更加沉默了。时间一点点流逝,吴路一边成长,一边明白了什么是死亡。同时,他还对爸爸有时候的奇怪行为感到疑惑。爸爸有时候会看着他,失神地喃喃自语,说些“像,真是太像了”之类的话,有时候会带回来一些精致的女孩儿的衣服递给他,示意他换上。刚开始有了一点性别意识的吴路拿着衣服看看爸爸,又低头看看衣服,在爸爸眼底生出躁狂之意之前,进入厕所将衣服换上。
换好衣服的吴路又被爸爸按着带上了不太合适的假发,他全程顺从乖巧,不做任何反抗,任由爸爸用粗糙的手抚上他的脸颊,露出怀恋的神情。
时间久了,非常清楚自己是男生的吴路有时看着镜子中越来越精致的自己,都会生出他是不是生错了性别的疑问。他在爸爸死水一样的眼神注视下,熟练地给自己带上假发,化上遮盖他本就不算多男性特征的妆容,穿上递过来的新的衣裙。
吴路觉得,爸爸应该是疯了,不然怎么会将他认成妈妈。但他又觉得,爸爸应该是清醒的,每次都只会看着女装的他絮絮叨叨地说些应该说给妈妈听的话,除了有时候会眷恋地抚摸他的脸颊外,不再有其他过界的动作。
清醒的疯狂,他这样想着,慢慢眨了一下眼睛,按着以往爸爸的要求,露出一抹浅浅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