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微微发亮,新的一天又开始了。作为刚上任的县令,最近一阵是别想休息了,很多事都需要他去做。
他换了一身便服先策马去了城外伙夫营,发现几个伙夫已经开始为士兵准备早饭了。伙夫们见到县令老爷亲自前来都是一惊,纷纷停下手头的工作,一边向他行礼,一边口呼大老爷。
他问道,“你们这里管事的是哪位?”
一位体型略显发福的中年男子走了出来,“回禀大老爷,小的是这里的伙夫长。”
林苍染对着他上下打量了一遍,心中暗道,这伙夫营的油水不错,养得白白胖胖的。兵荒马乱的年代,普通人能吃口饱饭都不容易,饿死街头都是常事。能在伙夫营混个差事,衣食无忧已经算是一件幸事了。
他不会在意这些伙夫以前偷吃了多少油水,但是规矩一定要做出来。
“你叫什么?”
“小的叫孙二狗。”
他对着孙二狗说道,“从今天开始,你们每天要多准备三百人的饭菜,这些人都要上战场打仗的,必须吃饱吃好,中饭和晚饭要两荤两素一汤,所有士兵每日的伙食费用定为十五两纹银,你每日一早去库房支取银两。”
他已经在朱子由那里做足了功课,对桃花县食物的价格了如指掌。比如一两银子可以买四百斤大米,一头二百斤的肥猪需要二两银子,一只鸡六十文钱等等。四百五十人每日十五两银子的伙食费已经很宽裕了。
孙二狗一听每日十五两先是一惊,随即暗暗窃喜。惊的是这少年县令好大手笔,喜的是自己每天能从这笔伙食费里克扣个百来文出来补贴家用。
他低头道,“回禀大老爷,我们原本只负责一百五十人的一日三餐,突然多做三百人的饭菜,这边人手怕是不够。”
“嗯,这个我已经想过了,我会多调拨几个伙夫过来,并且增派一个副手给你,每日的采购必须你两一起去完成,买了什么东西,花了多少银两,小到一根葱都要把账目做的一清二楚!有银两结余必须及时归库,如果查出来有私下克扣银两,中饱私囊的,按军法处置,处三倍赔偿贪污所得银两,革除军职,重打二十军棍,服牢役三年!你可听清楚了?”
孙二狗听的心惊肉跳,这个处罚太严重了。采购原本是个肥差,以前都是他一个人经办,自然能从里面克扣点油水出来,只要做的不过份没人会来管你。现在明面上给他安排了一个副手,实则是来监视他的一举一动。没想到这个少年县令手段如此了得,特别是最后那些话分明就是指着他来说的,看来以后只有本分做事了,这年头能有个饭碗不容易。
“是是,小的一定恪尽职守,恪尽职守!”他低着头,满心的惶恐不安。
“你把头抬起来看着我。”
孙二狗心中咯噔了一下,暗道,是不是被对方看出了什么端倪?他感觉脖子都僵住了,好不容易才把头抬了起来。
林苍染两道目光直直的盯着他,差点没把他看哭,正所谓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你每月薪俸多少?”
孙二狗伸手擦了擦额头的汗珠,“小的没有薪俸,一日三餐管饱已经是天大的恩德了。”
“嗯,下个月开始你每月能领一两银子。”然后又扫视了其他伙夫一眼,“你们每个人都有,好好干活,这些士兵的伙食马虎不得!”他这是标准的先打一棒再给个甜枣。
伙夫们一听每月能领一两银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欢呼着感谢大老爷的恩德。孙二狗又想哭了,这次是有点感激涕零,真是个好县令啊。
把伙夫营搞定,林苍染骑着青云纵重新进了城。
桃花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长宽四十里,全县一万三千户,五万多的人口。以青云纵的速度,一个来回也就一盏茶的时间。
他尽量放慢了马匹的速度,以防扰民。一路上他看到了好些个瘦的皮包骨头的乞丐,一个个衣衫褴褛的躺倒在路边。在他们浑浊的眼睛里看不见任何的希望,他们之中大部分接受了现实,认了命。有些还挣扎着试图改变现状,可这一切都是徒劳的,等待着他们的只有两条路,要么活活饿死,要么上山做强盗。
林苍染的心情很糟糕,这不是他想看到的,这就是社会的真实写照。什么叫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他现在有了深刻体会。那些匪患有很大一部分就是活不下去的流民乞丐被逼上了梁山。
每个王朝都会由盛而衰,直至最后覆灭。大周王朝存在了九百三十年,再坚持七十年就会成为千年的王朝。没有一个国家能有如此漫长的国运,所以大周国不可避免的进入了最后的衰弱期,这是将近千年累积下来的疲弱,如同一头满目疮痍,迟暮之年的巨兽,终将轰然倒下。
作为天命之子,他有着不好的预感,这头巨兽已经疲弱到连一群匪患都解决不了了。白陀国正是看准了时机才向大周发起了进攻。
自从他懂事的那天起,就没有家和国的概念。因为他没有家,没有亲人,他只是一个不合格的实验体,和周围的一切格格不入。或许正是因为这样,他的内心深处很渴望有个家。
命运的齿轮将他带到了九州,这是他重获自由后踏上的第一块土地。桃花县很美,他尝试着融入这里,想把这里变成自己的第一个家。可是这个家已经开始风雨飘摇,随时都会分崩离析。
他不认为依靠命运之子的光环可以逆转大周国的千年国运,但是幕后掌局者却想让他尝试一下。这也太看得起他了,一个毫无根基的十六岁少年,初来乍到就力挽狂澜,扶大厦之将倾,救社稷于危难,连小说都不敢这么写。
还有希望吗?他自问了一声,又对着路边的乞丐看了一眼,然后骑着青云纵离开了……
方知文裹着一身破布烂条蜷缩在墙角,虽然节气进入了初春,但是天气并没有真正回暖,他瘦弱的身子依旧在瑟瑟发抖。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挨过上一个寒冬的。有一天晚上熟睡的时候,他梦见死去的母亲为他盖上了一条崭新的棉被,醒来的时候发现怀里钻着一只火红色的狐狸,从此这只狐狸每晚都会来给他取暖,还会为他叼来食物。就这样堪堪抵过了整个寒冬,等到节气入春后,狐狸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他不是好吃懒做,相反的曾经满腔抱负,可是在一场变故后他失去了所有,至爱的亲人,田地房子,一切的一切,从此变的一无所有沦落街头。父母曾经教育他不吃嗟来之食,可是在成为乞丐后,他整天以乞讨为生。他的自尊心受到了重挫,曾经的满腔抱负早已烟消云散,以前那双明亮的眸子也失去了光彩,变得浑浊无光。在他的内心深处或许还有一丝不甘和挣扎,他不想去偷抢,更不想上山去做强盗,这是最后的执着,可是不这样做的话还有机会活过下一个冬天吗?
这时他看见路中央奔过一匹高头大马,上面坐着一个和他年纪相仿的少年。少年一身锦服,英姿飒爽,意气风发。他浑浊的眼睛久违的变得清澈无比,像迷失在雾海的孤船看到了灯塔一样。马上的少年朝着乞丐群扫视了几眼,貌似还在他身上多停留了一会,然后就扬长而去了。
方知文莫名的感到失落。虽然只是第一次见面,他却感受到了对方身上那股庞大的气运,让他误以为救世主降临了,没想到对方就这么扬长而去了。他看了一眼其他乞丐,发现他们并没有因为那位少年的出现受到什么震动。难道是自己想多了?他紧了紧身上的破衣烂衫,身子重新蜷缩成了一团。
林苍染走后没多久,一位官差骑着马匹慢悠悠的路过了这里,嘴里还大声喊话道,“衙门开始募兵了,凡年满十八至三十五岁的男性,身体无残疾的,不论出身皆可去城门口报名参军,录用者每日三餐管饱管好,每月还有饷银一两,想保家卫国的兄弟还在等什么,这是翻身博前程的大好机会。”喊话声响遍了整条街。
路边的乞丐们开始骚动了起来,光每日三餐管饱这一条就能让他们奋不顾身,何况还有每月一两饷银可以拿,这简直就像天上掉元宝一样让人不敢相信,关键还不论出身,连他们这些没人要的乞丐也能报名从军。方知文蜷缩的身体猛的站了起来,三步并两步的跑到官差跟前拦住了去路问道,“官爷说的可是真话?
那个官差怕是有人听不清楚,大声回道,“这是新任县令大老爷亲自颁发的文书,白纸黑字写的清清楚楚,就贴在城门口,岂能有假?只是名额有限,只招募三百人,先到先得,去晚了可就没位置了!”
“谢过官爷。”方知文头也不回的朝着城门走去,虽然他饿的浑身无力,脚步却异常坚定!三餐管饱,每月一两饷银,这是无法抗拒的巨大诱惑力!与其饿死冻死在路边,不如去军中博个前程,即使战死在沙场也是男儿最好的归宿。
看着方知文前进的脚步,其他乞丐也三三两两的站了起来,结伴向着城门走去。他们或许没有什么远大抱负,只是想着如何摆脱眼前的困境,能够吃饱肚子,不再忍饥挨饿,可以更体面的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