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是被外面的声音吵醒的，他很久没有梦到过往了。
在南江国的时候，他通常一觉醒来已过了几十年。但他从来没有梦到过他的家族，破天荒的，第一次梦到了过往。
“长生，你不出去看看吗？”救赎系统看长生睁着眼睛怔怔的，开口打断他的思绪。
长生眨了眨眼睛道:“时归并不希望我出去，会让他自觉难堪。”
长生坐直身子，“两个人互相喜欢，互生情愫，都希望另外一方看到自己完美的一面。不会让另外一个人看他的难堪的那一幕，那是这世界上最能杀人的刀。”
时归是一个骄傲偏执的人，他能进入时归的领域，是因为他是时归喜欢的人。
时归愿意带他回家，已是最大的极限。
外面的木门发出很响的声音，连带着破败的房屋都震了一震。
紧接着长生就听到了时归轻手轻脚拉开卧室的门，深呼吸了一口气，站在门口没动。
黑暗中，长生看见时归额头上已经破了。殷红的鲜血流淌着，时归一双极黑的眸子深如寒潭，不见底。
灰败，枯寂，无助。
时归像是个木头人，靠在门框上闭着眼睛，全身都在轻颤，散发出一种无力感来。
“时归。”长生喊他。
时归睁开眼睛，屋子里很黑很暗。
时归扯了扯唇，大概过了两分钟那么久。
时归挂上一个得体笑容来，当做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
“怎么了阿书，是我吵醒你了吗？”时归挪动脚步。
在床边蹲坐在地上，伸出手摸索着握住了长生的手腕。
“疼吗？”长生轻轻碰了碰时归额角的伤口，温热的指腹轻抚着血迹。
时归身体僵硬着，悠地紧紧握住长生的手。
嘴唇颤抖了很久才沙哑着开口:“是，闻到血腥味了吗？”
“嗯。”长生嗯了一声。
指腹下滑抚摸着颤抖的唇瓣，“不光闻到了血腥味，还闻到了酒味。时归，我们离开青城吧，在哪里都比青城好，不是吗？”
时归垂落着眼睑，另外一只手拉住长生抚摸唇边的手，“阿书，生在黑暗中的人，真的能重见光明吗？和你在一起之后，我无时无刻都想逃离青城 ”
“可是不行啊，阿书，我好恨啊，恨我妈，恨我爸，恨青城，更恨这个世界。”时归用脸颊蹭着长生的手，闭上眼睛，胸腔里都是无法压下的情绪。
长生不会安慰人，他只是看到时归这样子，心生心疼。
长生想，时归的人生，不应该是这样的。
他应该站在光亮之下，不应该凋零在黑暗之中。
他应该是意气风发的，阳光明媚的。
他才十九岁，不应该蹉跎在青城一辈子。
他应该寿终正寝，不应该经历人生黑暗。
诚然每个人经历都不相同，可长生就是知道，时归不应该是这样的。
“我爸欠了外债，他压着我的身份，押着我去金艳工作还钱。可我还是能积极向上，可我爸说，我不应该出生，我就突然好恨这个世界。”时归嗓音嘶哑，像是丧失了生活希望一样。
颓败，自我厌弃，自我怀疑。
长生擦去时归眼角落的泪，拥抱这个从来没有得到过幸福的人。
“时归，生而为人，总要历经一些旁人无法接受的苦难。深渊无法挣脱，那就提灯寻找出口。”长生拍了拍时归的背部。
“时归，如果难受的话，我给你唱歌怎么样？”长生拥抱着时归，轻声哼了出来。
长生的嗓子放轻，带着一股清润温柔，尾音又很低沉。
“这歌叫什么名字？很好听。”时归眸色怔然，开口询问道。
黑暗中，长生眨了眨眼睛，“好像，叫忘忧。”
“那，改天能再唱一次么？我想拿手机把它录下来，等我不开心的时候，就听着你的声音。”时归唇角扬起笑容，带着满足。
“可以，你想听的时候，我就哼给你听。”长生移动身子，被时归按着，不让他动。
“怎么啦？”长生疑惑询问，似是不理解时归的行为。
“阿书，我，不想让你看见我狼狈的样子。”时归神情晦涩，双手按着长生的肩膀，卡住位置让长生动弹不了。
长生轻轻吸了一口气，身子往墙壁那边靠才道：“时归，很晚了，上床来睡觉吧。明天你还要上学，还要去工作呢。”
时归的拳头松开又握上，轻轻侧身躺在床上，背靠着长生。
时归全身僵硬着，背对着长生瞪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属于他的香和热源，紧紧贴在背后，时归耳根子绯红。
心脏咚咚咚的跳跃着，这是属于他的心动，属于他的欢喜，背后的人，是他最重要的人。
是他的黎明，是他前进的灯。
“阿书。”时归忍着酸涩。
嗓音带着难受的意味，额角上的伤口一阵阵的疼，掺杂着属于他的温度和疼惜。
“我在。”长生伸手轻轻放在时归的腰侧上，往前挪动贴近他挺直的背部。
时归蜷缩着，床太小了，两个血气方刚的小伙子，床榻放不下他们的身躯。
“阿书，你会永远陪着我吗？”时归脑海里会出现时帆说的话。
时帆说，没有人会陪着一个人永远，夫妻都会离婚、老死不相往来。
甜言蜜语终有争吵不休的时候，刀子总会扎在深爱的那个人身上。
他很害怕，害怕他离开，害怕他的黎明不在洒光在他身上。
长生把脑袋磕在时归脖颈处，热气和呼吸一起进入到脖侧。
时归翻了个身，两个人面对面，黑暗中呼吸交织着。
“阿书，我能，亲亲你吗？”时归摩擦着尝长生的脸颊。
触感温润光滑，他脑海里出现白里透红的面容。还有撒娇和偏爱，很难让他不心动。
长生能看见时归所有的表情。
时归睁着眼睛盯着他，视线炽热又虔诚。
长生脸色砰的一下涨红，嗓音低沉羞涩，“可，可以……”
时归向前，闭上眼睛亲了亲长生的唇。
随即伸手揽着长生的腰，“阿书，遇到你，是我三生有幸。谢谢你，喜欢这么狼狈的我，也谢谢你，降临在我的世界里”
月亮是属于我的，神明是属于我的。
——
天还没亮的时候，田野间的蛙叫声和鸡鸣声音此起彼伏，长生睁开眼睛，时归已离开了床铺。
“长生，故事偏离剧情%20，当故事偏离剧情%70的时候，意味着事情出现了偏差，你可能会受到惩罚。”救赎系统盯着那%20的偏离，它陷入了沉思。
长生翻了个身，瞪大眼睛盯着墙壁上的报纸，“故事怎么会发生偏差，能找到原因吗？”
救赎系统带上了欠意，“抱歉，长生，我找不到原因。还有，距离谢景书死亡还剩半年。”
“我非要死吗？”长生神色怔然，“时归他，如果我死了的话，他会觉得世界崩塌了吧。”
“长生，你活了几千年的光阴，我以为你没有情感了。你也会怜爱身在地狱里的人吗？我们之后还会有其他的位面要走，如果你对时归产生情感，不利于你后来的任务。”救赎系统带上了点慌乱。
“我不知道，对时归总是忍不住想去关心他，怜爱他，想给他最好的生活，不忍心伤害他。”长生蹙眉，很奇怪，这不应该是他应该出现的情绪。
他曾亲眼目睹父母变老，亲手葬送了他们。他亲眼看着好友垂暮变白骨，也是他亲手埋葬了他。
他对于长生，一直抱着诅咒的想法来拒绝。
就是因为他忍受不了，亲友恩师渐渐白发苍苍，而他还是容颜不变。
所以后来他自戕过很多次，每次都会疼死过去，思绪还存在。
但是睁开眼睛的时候，人间已过几十年甚至百年，而他还是一如既往不变。
南江国君换了一任又一任，国土失了又夺回。
他曾经也尝试过走入人间，好友恩师，皆在他眼前死去。
后来他彻底离开人烟，一个人住在深山老林，孤寂伴随永生。
“长生，你本名就叫长生吗？”救赎系统查不到长生完整的资料。
是因为长生自戕过很多次，醒来已是百年之久？
长生脑海一片空白，独属于他的过去，已被满身戾气消弭得一干二净。
长生摇摇头，“我不记得了。”
“阿书，醒了吗？”时归敲了敲卧室的木门。
“醒了。”长生嗓音带了点缥缈的意味，悠长又仿佛带着遥远的离别。
看不清晰，听不透彻，朦胧又不存实。
时归心脏突的提起来，他打开卧室大门，目光直直盯着长生。
时归微不可查的松了一口气。
走过去蹲在地上拿起鞋子，“要回去吗？我帮你穿鞋吧。”
长生思绪被救赎系统带远，他打了个哈气移动身子，修长白皙的腿伸出被子。
时归帮他套上鞋子，抬头头看他，“阿书，饿不饿？我做了面条，吃完我先送你回家。”
长生点点头，刚想落脚站起来，时归的手臂从腿弯穿过，打横抱起了他。
长生搂紧时归的脖子，脸色涨红，“我可以自己走。”
“我以为你的腿还不舒服。”时归把人放在凳子上，打了水拿毛巾帮他擦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