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外两个洞穴内,陈景辞和宋怀景皆站在石门之前。
石门巍峨凛凛,雕刻恶龙腾雾,地狱众生。
呼隆——
厚重石门被轻轻推开。
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湿答答钻进人的鼻子里横冲直撞。
陈景辞抬袖掩鼻,眉头深深皱起。
“哥哥救我!”
突然,一声小女孩绝望的哭喊乍响耳畔,陈景辞猛然看去,只见面前人影缭乱、火舌席卷。
漫天血雾遮住了他的眼。
眼前景象与十五年前的那个死亡之夜重叠,陈景辞浑身血液瞬间凝固。
“哥哥我怕——”
明明四周都是尖叫,他却清楚地听到了女孩的哭声。
“妧妧,你在哪?!”
他大声呼喊,疯了一般冲进火海之中。
“哥哥救我,我在这里!”
“在哪?你在哪?”
陈景辞徒手掀起掉落的房梁,将火堆里一切可能藏匿女孩的地方全部掀翻,双手被大火烧焦也全然不顾。
村子里的人尖叫奔跑,火势越来越大。
木制的建筑物倒塌一片,有来不及躲闪的人就此被压在下面再不得翻身。
那群蒙面的黑衣人比魔鬼还要可怕。
寒刀凛冽,刀尖不断往下滴着鲜血。
他们见到人就杀,安静祥和的村子变成无间炼狱。
黄土被鲜血浸透,地上全是断掉的头颅残骸。
风云突变,恐惧将整个村子覆盖。
古树杈上,一个同样蒙面的男人负手而立,冷静到近乎冷血的俯瞰这场屠杀。
陈景辞猛地抬头,正好与他对上视线。
男人深沉的眸子骤然一眯,蒙面之下的唇角冷冷勾起一个笑。
四周都沉浸在尖叫与逃窜的乱象中,唯有此二人定格对视,气氛剑拔弩张。
背上的乾坤剑感受到主人的悲怒震抖不已,随时准备从剑鞘中飞出战斗!
陈景辞却突然转过头,继续寻找那道稚嫩的声音,沉静的眸子渐渐浮现癫狂之色。
“哥哥,你为什么找不到我?”
幽怨声钻进耳蜗,陈景辞骤然回头,只见一道鬼魅般的红色身影一闪而过。
“妧妧!”
“哥哥,我在这儿呢。”
“你在哪?告诉哥哥你在哪?!”
“哥哥,我好孤单,好害怕。这里好冷啊。”
“妧妧,你别怕,哥哥在这呢......”
陈景辞崩溃地跪到地上,泪水不自觉淌了满脸。
“不,你会离开的,跟十五年前一样。”
小女孩的声音忽然低下来,怨恨至极。
“不会,哥哥不会离开你的,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不!你会跟蜀山那群老头回去的,你会丢下我的!”
“你知不知道这十多年我一直在这里等你?”
“这里好冷好冷,又黑又冷,没人陪我玩......”
“哥哥,你留下来陪我吧?”
阴森的笑声从四面响起,陈景辞眼神空洞,僵硬点头。
“好,我留下来陪你。”
......
宋怀景在打开门的瞬间看到了皇甫权起正背对她站在堂前。
“徒儿拜见师父!”
噗嗤——
一剑贯穿胸口,她不可置信地抬头,只看到皇甫权起神情冷硬麻木,眼中没有一丝感情。
“师父......你......”
又是一道刺声入耳,皇甫权起毫不犹豫地将剑抽出。
冲天一道血线染红了宋怀景的眼,她仿佛被人一下夺走了灵魂,周身精气瞬间褪去,唇上血色也褪得干干净净。
“师父......”
“不要再叫我师父,从今日起,我不再是你师父,你也不再是我皇甫权起的徒儿!”
皇甫权起冷冷甩袖背过身去,背影孤傲挺拔,冷淡疏远之感比冬日青松有过之而无不及。
“为什么?”
宋怀景踉跄着站起身子,口中鲜血不断,顺着下巴滴滴答答落下,与胸口的血窟窿汇合。
殷红的鲜血大片绽放,她的脚下很快便汇起了一洼血坑。
“没有为什么。”
“难道我连自己的死都不配知道为什么吗?!”
她大声质问,点漆般的眸子渐渐变红。
皇甫权起猛然转身,冷漠地眯起眼看她。
“怎么,你不服?”
宋怀景心口一窒,眼睫颤了颤。
“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让子死,子不得不死。”
她垂眸,眼泪决堤而至。
“师让徒死,徒......不得不死......”
她凄惨一笑,再抬眼时眸色越发嗜血。
皇甫权起一把攥住她的脖子,虎口不断收紧。
“你想弑君杀父?”
“一人若负我,我便杀一人。世人尽负我,举世皆可杀!”
“噗嗤”一声,短刀利落送进皇甫权起的肚腹。
宋怀景眼尾绯红,反手将短刀抽出。
“师父,这都是你教我的......”
她此刻病态的模样,隐有入魔倾向。
皇甫权起垂首看向那把贯穿自己身体的短刀,竟疯魔的笑了起来。
“好好好,不愧是我皇甫权起一手带大的好徒弟!”
他一掌将宋怀景拍飞,身上的伤口却转瞬愈合。
“桀骜不驯的模样,与她倒真有几分相似。”
呼吸之间他已到宋怀景近前。
将她从地上带起来,皇甫权起猛地逼近她的脸,那双凤眸越发冷酷。
“可惜,你是她,却也终究不是她!”
“我就是我,不是任何人!更不是谁的替代品!”
终于!
他终于承认了!
这么多年他对自己忽冷忽热,每次他的注视都让她感觉他只是在透过自己看别人!
但她不敢问。
她小心翼翼维持他们表面的和平假象,只期望他不会像自己的父母一样将她丢下。
她不敢大声说话,不敢走得太快,她努力将一切做到最好来讨他欢心。
可她越这样,他对自己便越发不耐。
山中精灵总说她天生绝窍聪颖无比,她又怎么可能察觉不出异样。
如今听他这样说,宋怀景心中悬空十多年的大石头终于落下,她竟觉得呼吸都畅快起来。
“她是谁?”
“你不配知道。”
嘶哑绝望的笑声低低回荡,宋怀景笑得肩膀颤抖久久不能平息。
“她是师父的执念,是吗?”
“是。”
“我只是她的替代品,是吗?”
皇甫权起注视着她的眼,“是,也不是。”
“你只是我走的一步棋。一步,能让她重新回来的棋。”
“现在她回来了,你就必须死!”
“只有你死,她才算真的回来!”
宋怀景眼神冷沉,匕首瞬间插入面前人的脖子,声音冰冷彻骨:
“你不是我师父。”
她说得极其平静,仿佛一开始便洞察了此间幻境。
“这......不可能,我明明天衣无缝......”
假皇甫克制不住后退,脖子上的碧水七星短匕深深嵌进皮肉,点点蓝色碎芒从破口处溢出。
宋怀景缓步上前,擦掉唇角鲜血,冷冷看他。
“我师父,从未教过我有违天下大道的愤世之举,更不可能出手伤我。”
她冷笑一声,一巴掌狠狠打上他的脸。
“我师父历经千年尘世,早就没有这么深的执念了。”
掌心沾了爻水,假皇甫的脸因为这一巴掌寸寸皲裂,如纸人内里点了火,他的身体被块块燃尽。
宋怀景一把拔出碧水七星,短匕在空中划过碧色流星坠似的轨迹,将此处黑雾破开。
“无妄洞,专挑人内心深处最深刻的执念化境,心智不坚者,尸骨无存!”
“只可惜,贫道生来便长了双通天的眼,小小迷雾,又怎能将我困住?”
眼前天光大亮,宋怀景阔步向前去。
短匕入鞘声如昆山玉碎,响彻整个幻境。
“宋怀景!你终有一天会知道......我说的......都是真的......”
话毕,洞中一切幻象皆烟消雨灭,可假皇甫最后的话却仍盘旋于顶久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