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振邦沉痛而疲惫地闭上双眼,“你说的没错,死了就是死了……”死了就是死了,值不值得,对死去的人毫无意义。那是活着的人自寻烦恼,或者,自我安慰……“丫头,爷爷上过战场也见惯了生死,老了,倒越看不开了。”
手里的小手一抖,更凉了。
好一会儿,老将军听到一个轻柔而坚定的声音,“您又不是铁石心肠,为什么要看得开?血肉之躯扎一刀不可能不流血,哪怕用多了吗啡麻痹了痛觉,事后也会留下疤痕。爷爷,可怕的不是切肤之痛,而是内心麻木。您知道……我有多羡慕怀里的子墨……”
夏振邦微微一愣,有点听不明白了。羡慕啥?羡慕他眼睁睁看着自己母亲被人奸杀还是羡慕他小小年纪没了爹妈?
欢颜没有回视他,脸上挂着笑喃喃自语,“痛苦是生命的特权。心活着,才会心痛。而我……我从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感觉……”我甚至怀疑我的心是活着吗?抑或,它,活过吗?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深刻,双眼渐渐失焦,仿佛灵魂被抽离又似乎陷进了回忆难以自拔。
夏振邦看着路欢颜,觉得这孩子笑得有些恍惚,满脸的脱俗。话说,这俗脱得太干净,俗世可就容不下她了哈。跳出万丈红尘无非两条路:要么出家;要么自杀。当然,这两条路上没有一个正常人,正常人都俗着呢,脱不干净!
夏老将军心底暗叹路博士果然实事求是,他的养女的确是:“根本就不正常!”
当然,路博士还说过一句话:“可对那些不正常的人和事,正常的人,往往理解不了也解决不了。拯救人类的不是疯子就是超人,反正不会是什么正常人。”
正常人不能解决的,不正常的人能有多大把握?老将军不想孙子将来变成一个不正常的人,可当一个七岁的孩子经历了那样的惨剧之后,如何还能要求他的心理没有半点阴影人格没有半点扭曲?夏振邦忽然有种冲动,他想问问这个十六岁的女孩,她被灭满门的九岁,是怎样度过的……他想知道他的外孙如何才能度过这个难熬的七岁……
“欢颜……爷爷……爷爷想求你件事……”
路欢颜扭头看向老人,半响,笑了笑,“我要陪子墨过完七岁生日,师傅说,她已经跟博士说好让我来L市住几天,爷爷不会不欢迎吧?”
老将军一愣,相当地意外。
见老人不说话,欢颜眨眨眼,“爷爷不欢迎?”
“怎么会?”反应过来的老将军恨不能抱抱这个善解人意的小丫头,“爷爷求之不得啊!颜颜啊,以后夏爷爷就是你的亲爷爷,你就是夏爷爷的亲孙女,有任何需要都跟爷爷讲,千万不要客气啊!”
欢颜很乖巧地点点头,腹诽:只要路博士不介意自己多出个爹,我又有什么好客气的?她看看怀里的子墨,微微一笑,低头,在那睡梦中都纠结的眉头间,轻轻烙下一吻。
房门外,面色苍白的路箐晗不动声色地看着这一切。
他打通许诺电话,“你什么意思?”
“什么我什么意思?”
“你这样真的很没意思!”
“你说这话什么意思?”许诺给气笑了,“路菁晗,别以为你能护她一辈子,一辈子太长了,你都未必能活那么久!”
“可你也……”
“打住!”许诺不耐烦地打断他,“你想想D7吧!你一天不拜托天选,她就一天也安全不了。”说完挂了。
路博士看着电话发了会儿呆,半天,叹了口气。
第二天,路博士一声不响地回美国了,夏老将军在房里吹鼻子瞪眼,“他连个招呼都不打就自己跑了?他就把你一个小姑娘扔在这儿自生自灭?这个不负责任的混账!”又不是捡的阿猫阿狗,就算不是亲生的也不能说扔就扔啊?老人越想越气,扭头冲警卫参谋吼:“打通没有?还联系不上?他是跑回美国了还是跑去伊拉克了?接着打!我就不信,他还能跑出地球去?”
病床上正抱着陈默讲故事的路欢颜听了微微一笑,怕是歪打正着啊老将军,那个不负责任的混账说不定就坐在某个联系不上的基地对着一屋子的仪表显示器打坐参禅呢。“没事的爷爷,博士留了证件和银行卡,我又不是第一次被扔下,早就习惯了。”
早就习惯了?还不是第一次!
“不像话!真是太不像话了!”夏振邦气得要炸房子了,“这个路箐晗满脑子都是心理问题,我看他心理最有问题!”
路欢颜不反驳,反倒深以为然地点头,天才和疯子往往一线之隔嘛。除了路欢颜和那几个要命的大人物,没人知道路箐晗真正的研究方向不是什么应用心理,而是心理能量和意识波之流玄幻又可怕的东西,相对谈核色变毁灭性武器遍布全球各地的年代,路箐晗的研究课题不仅可以轻松地毁掉一颗行星,甚至,能够打乱整个宇宙序列。要不是心理有问题,谁会研究这种足以毁灭宇宙的玩意儿?可是宇宙毁灭与否向来不是欢颜担心的问题,毁了也就毁了,反正多得是垫背做伴儿的,黄泉路上不寂寞就行。还没毁灭,就继续各自的生活,也不见得能幸福多少。她连自己的小幸福都不在意,就更不会操心大格局的风云变幻,因为她路欢颜,对于这个世界并没有多少留恋。
正出神,怀里的陈默拽了拽她垂在胸前的一缕长发,眼神在说:故事还没讲完,继续啊。
路欢颜摸着陈默的脑袋,“师傅把游戏账号给我们留下了,一会儿我们去玩?”
陈默抬头看碰上路欢颜,点点头。
因为那母狼的一念之慈,女婴便留在那个冰雪世界继续着她非人的传奇。
那天,当黑暗彻底笼罩大地,母狼和母婴栖身的雪洞忽然一阵晃动。狼妈妈一惊,迅速站起身来低嗥,却又在片刻之后,那低嗥声渐渐婉转,竟成了声声低吟,缠绵悱恻。女婴动了动小手小脚,扭扭头,看见了另一只通体雪白的庞然大物。
二者见到对方都微微一愣,对视的刹那间电光火石,女婴嚎开嗓门大哭,公狼呲牙低吼,前爪一伸好像要一巴掌拍死这小小的不速之客。不料身边的老婆脾气更大,眼见丈夫出爪,惊得她张嘴咬住了老公的耳朵恶狠狠一甩,毫不留情地把他甩出了雪洞。
这一摔似乎是在宣告女婴在狼穴的低位……母狼的养女,狼穴的大公主。
她喝着狼奶长大,很快,她又有了新的弟弟妹妹。她和他们长相迥异,长得也特别慢,似乎总也跟不上弟弟妹妹们的成长速度,在狼妈妈没有奶水的时候,她就靠喝血为生,直到她能手脚并用攀爬如飞且能轻松咬断一只雪兔的脖子。
三年后,喝着狼奶和鲜血长大的女婴渐渐赢得了狼穴新生代的领导地位。她看似纤弱的四肢有着四足野兽无法企及的灵活敏捷,再加上灵长类无与伦比的智商,使她令雪原上所有的动物威风丧胆,狼妈妈唤她“奴奴”,动物们私下却称她“赤利”。
赤利,会飞的宝刀,即为血衣,以血为衣。
赤利以她捕猎的狡诈和速度在雪原横行了两年,直到又一个残阳如血的逢魔时刻,命运的舵悄然一转便猝不及防地撞上一片暗礁,让这个大难不死的女婴得以回到人类世界,却也因此再次成了孤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