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宝石,中西方文化的审美情趣既有共性,也有差异。共性在于都期许其坚硬无比,纯洁无暇,美艳光泽,比如:钻石、蓝宝石、红宝石等金刚石类,还有刚玉、翡翠等组合成分类。
要论坚硬度,它们都在和田玉之上,但中国人却独爱和田美玉,历经万年而初衷不改,孜孜以求,这其中蕴含着中华文化的独特魅力。
在宝石坚硬与夺目的华丽外衣之下,国人更加追求其内在的凝炼通瑕,这才是和田玉冠绝中华的精髓所在。说白了,随着持久的佩戴,美玉会变得更加细腻凝润,出类拔萃,这种天人合一的感悟、交互与融合,才是中华宝石所追求的最高精神境界。
作为塔里木河主要支流之一的玉源河,它由两条河流组合而成,一条是发端于昆仑山中段主峰慕士山的白玉河,另一条则是源出于喀喇昆仑山口的黑玉河,闻名世界的和田玉就出自这里,它以坚硬凝润而闻名于世,号称世界软玉之王,是存世的各类宝石之中的通灵之宝。
世代生息在此的民族兄弟,他们虽然保有自身的审美文化,但也在中华文化这个大家庭里,逐渐相容相通。千百年来,在玉源河道里,总能看到寻玉挖玉的民族同胞身影,但他们更多的期待,还是玉源河水对这片绿洲的灌溉滋养。
玉源绿洲西侧农场内,贯通连接玉源城镇与喀拉喀什的公路上,新近出现了一座新建的石拱桥,时值冬季,季节性的玉源河水,此时,流过桥下的,仅仅是颇为吝啬的涓涓细流,它沿着新修的大渠,正在向路北流淌,最终将汇入绿洲北部的湿地之一‘西库’。
而就在这大渠两边的广袤戈壁滩上,‘叫花子’部队的官兵们,正在抡镐击锤,继续修建延伸到新开垦土地的支渠和毛渠,借助这仅有的微弱细流,柱子正在撒里满副区长的指导下,招呼战士们栽种遮风挡沙的白杨(新疆杨)树苗。
此时此刻,三七带领四分区的主要领导们,正站在石砌的拱桥之上,迎候着即将到来的地委领导们。
随着一溜儿烟尘升起,两辆军绿色的美式中卡,出现在了三七他们的视线之中,靳书记一行到了。
……
“哈哈,三七同志,我们终于又见面了。”靳书记紧紧握住迎上前来,三七满是老茧的手,反复端详着自己爱将一丝一缕的变化。
此时的三七,激动得竟然说不出一句话来,只是不停地微笑。一别几年,彼时还在中原大地,此时已在大漠之南,历经艰难险阻,跨越大半个中国,千言万语此刻竟不知从何说起。
虽然电报往来频繁,战绩出类拔萃,但就是相见太难。这次,两双饱含战友情谊的大手,仿佛是从中原地带伸出,在西域漠南相握,谁也不愿意率先放开对方,生怕一放手,就不知何时才能再相握了。
“来吧,也算上我一份。”一直等在靳书记身后的姚副书记,主动伸出双手,加入到了握手的行列中。姚副书记的目的很明确,总不能就这么握一辈子吧。
靳书记此时才发现高兴的有些过头了,连忙抽出手来,用力地拍了一下三七的肩膀,示意他主动上前,去迎接秦玲。
平时潇洒诙谐的三七,在众目睽睽之下,此刻,反倒显得羞涩起来,动作僵硬,略带几分难为情地走到秦玲面前,两眼都没正视对方,嘴里就冒出来一句,再简练不过的话语:“你来了。”
此时的秦玲倒是显得落落大方,手拿着军帽,一甩脑后的长发,跟上了一句:“后面还有马连科区长呢。”
一句话,解开了三七此刻的尴尬局面,但见,三七三步并做两步,从秦玲的身旁匆匆而过,一把拉住连科的胳膊,开心地笑了。
“三七,我是来向你报道的。”倒是连科,颇为自然地先开口了,说完,两个并肩上过昆仑的战友,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好了,三七,今后,你们肩负着进军西藏的光荣任务,有的是时间拥抱,还不赶快给靳书记介绍一下来宾。”姚书记微笑着,总是在恰当的时候提醒着战友。
三七用力拍了一下连科的后背,松开手,大步朝自己的欢迎团队走去。
“靳书记,杜国辉向你敬礼。”站在最前面,有如铁塔一般的杜区长,笔直地立正,举手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靳书记快步上前,用力地拍了一下杜国辉的肩头,笑着说道:“你这个老杜,前面是三番两次地给三七提意见,这到了要分手了,又死里摆列地不让人走,到底搞的什么名堂,啊?哈哈哈。”
在场的各位领导都会意地大笑起来。
“靳书记,这是原骑兵三旅三团长,四分区副区长兼玉源西农场场长哈景明。”三七紧跟着介绍杜国辉身旁的哈景明。
“首长好。”脸色黝黑,嘴唇干裂,一套褴褛国军军装在身的哈景明,立正敬礼。
靳书记迈步上前,拉着哈场长的胳膊,轻抚着满是老茧,布满血口子,正在敬礼的右手,内心酸楚地感叹着:“你们辛苦了,我对不起大家。”
说完,靳弓轻轻地松开哈场长的手,举起自己的右手,向哈景明敬礼,此刻,哈景明满是风霜的脸上流淌着热泪。
三七本不愿意打扰这感人的一幕,但是,又不能不继续往下进行,随即,探身继续介绍:“这位是四分区副区长兼教育局长撒里满,堪称我们的活地图。”
从感怀中解脱出来的靳弓,急忙伸出双手,等待着抚胸鞠躬施礼的撒里满,待到双方手掌伸直触碰之后,靳书记微笑地开口:“感谢你对玉源工作的支持,今后,还仰仗你发挥更大的作用。”
“尊敬的靳书记,您的到来,让整个玉源绿洲都在幸福地欢笑,我撒里满衷心欢迎您。”撒先生以维族最美好的语言,欢迎着到来的贵宾。
三七依次介绍了买买提等欢迎的干部之后,一边往离此不远的土坯房指挥部走,一边开口汇报情况。
“等一等,三七,我们这次是既来之则安之,我的意见,两天之内不听汇报,带我们到处走走,我要先看后听。老姚,你说呢?”
跟在身后的姚副书记,随即微笑着对三七说:“三七,来障眼法可不好使,我们这次可是来欣赏风土人情的,看不够吃不好,就不走了。”
姚副书记诙谐的话语,引来了一阵欢笑声。
这时,从他们身后,传来了撒里满夹杂甘肃口音特征的普通话:“马团长,我们也是好久不见了,对了,刚听说,你们要翻越昆仑山,进军西藏?”
马连科不加掩饰地随即说道:“是啊,我此来就是想请教你,有关通往西藏的道路情况。”
“马先生,难道你遗忘了,我们玉源地区有一条通往藏地的唐蕃古道。”撒里满一句提醒的话语,立刻引起了靳书记的注意。
“哎,等等,撒先生,你指的唐蕃古道,不是昆仑山隘口那条路吗?”
靳书话音刚落,急于让靳书记一行先安顿下来的三七,嗜好调侃的性情又暴露出来了:“靳书记,您不是说先不谈工作吗?”
善于政务的姚副书记,立即站出来解围:“靳书记这可不是谈工作,这是在探讨问题,对吧,靳书记?”
靳书记满意地看了一眼身后的姚副书记,右手指着三七,故意绷起脸来:“看到了吧,你比姚书记,还差着一截呢。”
秦玲柔润清丽的女声随即响起:“他呀,四肢发达,头脑简单。”
随着一阵轻快的欢笑声过后,靳书记此时已经猜到了,三七肯定准备好了丰盛的迎接‘美餐’,随即说道:“老姚,我看,咱们还是客随主便,听三七的安排吧,走,去你们的指挥部。”
……
在四分区指挥部正中拼凑起来大桌上,摆满了各色水果,军人出身的靳书记那可不客气,他拿起一片切好的甜瓜,迫不及待地吃起来。
吃完一片,用手一抹嘴,随口问着:“嗯,真甜呢,很新鲜。怎么,你们这里冬季还能种哈密瓜吗?”
买买提阿訇面露差异之色,礼貌地回答:“尊敬的靳书记,我们这里家家都有地窖,冬暖夏凉,储存水果,一直可以保鲜到明年的春天,不成问题。不过,靳书记,我冒昧地说,你说这是哈密瓜可不对,这是我们这里的甜瓜,他们哈密的甜瓜比不上我们的好。”
靳书记连忙致歉:“对不起啊,买买提阿訇,我一时失言了,我们内地离哈密近,就把这西传而来的甜瓜,习惯性的叫哈密瓜了,对吧,姚书记?”
正在有滋有味地品尝本地特产‘无核白’葡萄的姚书记,嘴里呜嘟着连忙进行补救:“买买提阿訇,靳书记的本意是说,来到此地不虚此行。这不,撒先生还提到了唐蕃古道,对我们太有价值了。”
政务老练的姚副书记,即为靳书记解了围,又把注意力适时地集中到了靳书记最为关注的问题上。
“是啊,撒先生,咱们能不能边吃边聊,给我们讲一讲唐蕃古道的事情啊?”随手拿起了一串葡萄的靳书记,一提到进藏通道,精神是为之一振,似乎是在催问着撒里满。
涉及到玉源的历史,对于烂熟于心的撒先生来说,自然是有求必应:“说起这条唐蕃古道,那就涉及到了著名的丝绸之路。”
说到此,撒里满放下了手中紫红色的无花果,捋着下巴上蓄留的胡须,娓娓道来。
……
这条唐蕃古道,可谓历史悠久,它是雄才大略的吐蕃王松赞干布及后人,出奇兵征服西域的关键通道。围绕着这条常人难以企及的生命线,公元七世纪60-90年代,吐蕃与唐朝在西域进行了多次争夺,当时,适应高原环境的吐蕃军队,就是通过这条古道,进入塔里木盆地,攻占玉源地区,并在唐朝中期后,统治塔里木盆地达百余年之久。
从此,玉源地区就成为了漠南佛教文化的中心,一时间,佛寺林立,僧侣云集,让昔日乏人问津的沙漠绿洲,第一次呈现出繁荣兴旺的景象。
而正是仰赖于这条高原秘道,玉源与其强大的吐蕃王朝后盾之间,建立起了密切的军事、商务和民间联系,形成了牢固的政治同盟,在整个漠南地区,可谓盛极一时。
公元982年,正值中原北宋时期,都城位于喀什噶尔地区的喀拉汗军队,历经近百年的拉锯征战,最终灭掉了玉源佛国,开始在玉源地区推行伊斯兰教,信仰佛教的玉源上层人物及亲兵,被迫经这条唐蕃古道,翻越昆仑山逃入藏地吐蕃王朝。
自此,古道上的制高点,昆仑山克利亚山口,就成为了两种宗教的分水岭,也变成了古道之上的天然屏障,阻断了相互往来的唐蕃古道,从此,这条维系南北的生命通道,就此一蹶不振,古道也渐趋衰落了。虽然,沿途还能领略到当年戍堡和驿站的遗迹,但是,时至今日,它已经是徒有虚名了。
……
听了撒先生的一番介绍,靳书记等人为此都唏嘘不已,是啊,中华民族就是在纷纷扰扰之中,不断融合发展,成长壮大起来。
“三七啊,这一餐饭吃得不错,虽然就一两条鱼上桌,但是,这可是我来到漠南之后最丰盛的一餐,吃出了你们打土豪分田地的气势。”
靳书记的玩笑话,引来了阵阵笑声。
时间紧迫的靳书记并不停歇,继续说道:“既然公审大会都开过了,三七,你地方上的工作就告一段落了。现在,你的主要任务就是探寻进军藏北的道路,以明年,哦,不对了,今天已经是一月初了。”
靳书记这一开口,在坐的干部们都笑了,他们在笑靳书记忙得连日期都不记得了,说的没错,这就是1950年初漠南地区,在千头万绪的政事纷扰下,我军高级干部的真实写照。
“就以今年上半年为限,打通进军藏北的通道,为大部队进藏当好开路先锋。”靳书记说完,大手在撤下了餐具的饭桌上一拍,给人一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感觉。
“那好,按照靳书记的指示,我们趁着您在此考察的时机,尽快拿出一个侦查行动方案来。”三七说着,冲着马连科使了一个眼色,两人随即起立,立正敬礼。
靳书记连忙示意他们坐下,脸色严肃地站起身来,郑重地宣布命令:“任命杜国辉为四分区代理书记,哈景明为四分区区长。”
“是!”“是!”杜国辉和哈景明起身立正,朗声答是。
靳书记随即站起身来,姚副书记也示意大家起身,听靳书记的对下步工作的指示。
“老姚啊,转告国乌江,让他代理一段时间三分区的区长,等有了合适的人选,再补上。咱们不给三七和连科他们留后路,让他俩义无反顾地往前冲,秦玲你不会对我有意见吧?”
靳书记此时也没忘了征求一下秦玲的意见,得到的回答,令他极为意外。
只见,秦玲一甩乌黑飘逸的长发,丽声说道:“我有意见,为什么只能是男人进军西藏,难道,就没有女人住在西藏吗?”
分管青年妇女工作的姚副书记,立即上前一步,接过话茬:“好样的,巾帼不让须眉,等到三七他们把路都探好了,我立即请示靳书记,带领一支娘子军进军西藏。”
在大家的一片欢笑声中,靳书记带头走出了临时指挥所,回头看着紧随身后的三七,大惑不解地问道:“这有老杜跟着就行了,你赶快忙活去吧。对了,你们进藏先遣队办公地点在哪啊?”
靳书记问得三七是当场一愣,是啊,我们在哪里办公呢?
“尊敬的靳书记,我们玉源中学,有几间房子现在空着,不如,就到我们那里办公吧。”
姚副书记一听乐了:“这多好啊,先上中学,增长点学识,好站在雪域高原上,坐而论道,这可是神仙过得日子啊,哈哈哈。”
在一片欢快的笑声中,三七与靳书记一行分手了,当然,在靳书记的关照下,秦玲也跟了过来。
……
1950年春节来的相对较晚,过完了春节,进藏先遣队的探路先锋们就已经集结完毕,待命出征了。
在昆仑山脚下,克利雅河出山口旁,一个小村落前的台地上,特意从喀什噶尔赶来送行的靳书记,带领秦玲、吴小媛和齐小婉等众人,齐聚在村口。
靳书记手端酒碗,站在队伍的正前方,大声示令着:“同志们,你们响应毛主席的号召,高举着‘向西藏大进军’的红旗,代表我们人民军队率先挺进西藏,我为你们每个人而自豪,因为,你们是我们人民军队第一次,正式踏进雪域高原。”
靳书记的话,被身穿崭新军装,头戴风雪镜,先遣队将士们的热烈欢呼所打断。
待到大家激昂的情绪平复下来,靳书记表情严肃地宣布:“我现在宣读南疆军区的嘉奖令:特嘉奖进军西藏先遣队全体官兵记集体大功一次,望你们不畏艰险,奋勇探路,为大部队挺进西藏做好准备,此令,南疆军区司令员李强,政治委员魏天亮。”
在热烈的掌声中,三七等135名出征将士集体敬礼,接受靳书记给先遣队授旗,三七挺直了高大的身躯,双手郑重地从靳书记手里接过进军西藏的红旗,随即,大声命令道:“全体上马,出征!”
先遣队队长马连科是一马当先,手举着进军西藏的神圣红旗,直驱巍巍昆仑而上。
行进的队伍拉的老长,军分区给每名将士配备了一匹战马、两峰骆驼、足够三个月的食物,除了干部每人一把苏式托卡列夫手枪(后中国仿制的五四手枪)外,每人配备一支苏式泼泼沙冲锋枪,三个71发子弹的转盘弹鼓,人手一只马刀,两袋手榴弹,还有风雪镜、望远镜、药品、电台等不可或缺的物资。
“柱子,高原上你虽然有经验,但这次走得更远,不能大意,记住穿上我织的毛袜子。对了,别忘了我教你的怎么打针,千万不能感冒,一旦感冒,别忘了打一针盘尼西林,听明白了吗?”眼看着骑上战马的柱子,平时活泼开朗的小媛,此刻是婆婆妈妈地絮叨个没完,直到目送柱子缓缓地离去。
再看平时就感情细腻,不事张扬的二娃和小婉两人,也是情意绵绵,难分难舍。
“二娃,我给你织的毛袜子和毛线手套,平时一定要带好了,要不然即影响身体,又耽误工作,听到了吗?”聆听着吩咐,骑在马上的二娃,眼看着背负电台的战士骑远了,只好依依不舍地匆匆赶上去。
“三七,这回,你又可以逞能了,我倒要看看你是不是孙猴子转世,整天就是不得安生。”这就是秦玲的送行话语,怎么感觉不到一丝离别的缠绵之意呢?
其实,这话里饱含着对至亲密友的提醒和忠告,可惜再没时间多说了,眼看着队伍已经陆续前行,三七来到靳书记面前,再次举手敬礼,与靳书记紧紧握手道别,然后,毅然决然地踏上了征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