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得救
也许人在濒临死亡的时候才会真心面对自己,反省自己。我开始无止境的想念余桦,想念第一次见到他的样子,想念他拉小提琴的样子,想念他偶尔的惊人之语,想念他腿愈后对我的嬉笑捉弄,甚至想念来时的路上他在电话那头对我的大声吼叫,如果我死了,那是我们最后的一次联系,是我此生最后的念想吗。
已经一天一夜了,恐慌,饥饿,寒冷,像这无意停歇的雨,铺天盖地的扑向我,膝盖上流血的地方已经结出硬硬的痂,它在提醒我,时间又过去了一天,依然无人来寻。
“初雪。”恍惚间听到一个声音轻轻的响起,我的心像是被什么蛰了一下,惊的我不能分辨出是谁。
“我在这!我在这!”不管是谁,都是来救我的人,我振臂高呼。
一个瘦高的身影从迷蒙山水间蹒跚而来,拄着拐杖,深一步浅一步的向我走来。他穿着雨衣看不清面容,我一步一步朝着他艰难走去,然而每走一步我的眼睛就温热一分,每走一步我就能确定来人真是我千思万想,心心念念记挂的余桦,我们之间隔着重重雨幕,像是玉皇大帝施的刑罚,生生将我俩隔开。他的眼里是恐慌和疲惫后的红血丝,因见到我而变得如月光一样清亮温柔。
“终于找到你了,我很怕,怕再也见不到你。”
他的脸颊有些擦伤,身上更是到处是泥巴,不知摔了多少次,才千难万险的找到我。自从他的腿伤治愈后,他再也没有提过足球,甚至现在连开车都是专门的司机代劳,他何时走过这么多的路。
“我在想你。”
我的紧急联系人。眼泪在见到他的那一瞬就不受我控制了,隔着雨帘看他的眼竟也有一层薄薄的水光,他的脸慢慢靠近,唇齿相接时,他冰凉柔软的温度让我的心瞬间融化,能再见到他,即使我们死在这里,至少我们还拥有彼此,苦咸的泪水和着苦咸的雨水再也分不清谁是谁。
忽然他的身体沉沉的倒在我的肩上,心中一刺,赶忙叫他:“余桦!余桦!”
他的反应很弱,迷糊的“嗯”了一声,他一定是累极了,“我扶你到那边坐下,你坚持一下。”
他可真沉,如果他真的昏倒我根本不能挪动他。两个人踉踉跄跄走到山壁边坐下,余桦的脸色苍白苍白,眉头紧锁,放佛在极力忍真疼痛,不知他哪里受伤了,心里又急又痛,再开口时已带着哭腔:“余桦,你是不是哪里受伤了?给我看看。”
半天他都没有反应,想他或许是又累又饿,赶紧给他喝了点水,又剩下的巧克力给他吃下,他勉强睁开了眼睛,虚弱让他的声音变得从未有过的温柔:“别怕,我就是累了,想睡一会,很快就会有人找过来的。”
他的话让我安心不少,将他扶了扶,让他靠着我睡得舒服些,谁知刚一动他,就听他“嘶”地狠狠吸了一口气,他一定是哪里受伤却又不肯说,我急道:“你到底哪里受伤,哪里受伤了?”
“没事,别担心。”
他的腿上泥巴最多,想起他曾经受伤的左腿,心里怕的发抖,卷起他的裤脚,他想阻止已经不能了。才卷起一点,我整个人就像被雷击中,越卷到上面心越痛,直到膝盖处,隐约看见森森白骨,如同万箭穿心,心痛到不能呼吸。不可置信的摇着头,泪水早在不知不觉中落下:“你的腿,你的腿,不是早就治好了吗?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那假肢赫然摆在我的面前,心中再痛都不及骄傲自负的余桦痛,他瞒了我,瞒了所有人,为了丢掉轮椅,他宁愿切掉自己的腿。
“你会怕吗?”他的脸上是从未有过的哀痛和自卑,他是怕我害怕,怕我嫌弃,所以一直不告诉我吗?
“我心疼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
他撑着坐起来,看着我:“我怕我说了之后你会因为可怜我同情我才答应在我身边。”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对你说那些话。”我摇头,“为什么一定要切掉?”
“我的骄傲和自尊不允许我依靠轮椅生活,也不允许任何人来同情我。”
一个只有一条腿的人,他是怎么翻山越岭比别的正常人更早找到我的?我紧紧搂着他,他不必说,我都知道,我能想象到他摔了多么惨,我也知道是什么一直支撑着他找到我的。到这一刻我才明白他不惧生死只为找到我,他的心意远比他表达出来的浓厚深重。两颗孤独受伤的心,终于在这一刻紧紧依偎在一起了。
睁开眼时四处是雪白的墙壁,有一个护士在一边忙碌着,我起身问她:“请问和我一起被救的那个人现在怎么样了?他在哪里?”
护士抬起头,不解的说:“没有别人啊,只有你一个人啊。”
脑中轰然一阵巨响,心也不住的往下坠:“怎么可能,他明明和我在一起的,怎么会没看见他呢?”
六木走进来,我紧声问他:“六木,和我一起的那个人呢?他怎么样了?”
六木的表情和护士一样,奇怪的说:“什么人啊?我们找到你的时候只有你一个人。”
急的我眼泪直掉:“你胡说,是余桦找到我的,怎么可能没看见他,余桦到底怎么了,余桦他怎么了?”
初秋提着保温桶走进来,我像见了救命的稻草,下床紧紧抓住她:“余桦在哪儿?初秋,余桦到底怎么了?”
初秋笑着说:“什么怎么了,他很好啊,他一直在美国,哪儿都没去啊。”
“你说什么?余桦明明受伤了,明明昨天还跟我在一起,怎么可能一直在美国呢,你们骗我,你们都不想让我见到他,余桦,余桦,你在哪儿?”
“初雪,初雪。”
六木摇着我,见我醒来一脸担心的问道:“你怎么了?”
我猛地坐起来,一看四周,大可知了都在,原来刚才是做梦,不顾脸上的泪水,一把抓住六木的袖子:“余桦呢,余桦在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