仗打完了,只要有可能,我们都会给弟兄们收尸。谁都不想自己的兄弟,抛尸荒野。任尸体喂了野狗。如果是那样,那会寒了弟兄们的心。
蒙城战后的第五天。
太爷爷没有跟着一零三三团的余部一起到后方休整。一来他不是一零三三团的兵,二来他还要回蒙城找老五等一干弟兄。他答应过老五的,不能丢下他,要带他一起回家。。
打下蒙城的鬼子,并没有在蒙城屯兵驻守。稍事修整后,就大兵直逼徐州,抄袭中国军队的后路去了。见此机会,荣誉团立即抽出一个营的弟兄,由二十一集团军的作战参谋唐如儒率领,立即赶往蒙城为兄弟们收尸体。
往蒙城的大道,一支几百人的队伍正在迅速的行进着。这支队伍,除了带有枪支弹药之外,每人的身上,还背着一包的白布,扎着白幡。领队的军官,正是二十一集团军作战参谋唐如儒。此时的他正不停的催促队伍加快行进速度。已经是第七天了,再不快点赶到蒙城,弟兄们的遗体散落在城郊野外,任雨打日晒下去,野狗撕咬,那就都烂了,不成人样了。
大道上不少蒙城的老百姓推着手推车拉着家当三三两两地跟着部队一起前进。鬼子已经过去了,那就回家吧。麦子快熟了,得回家收庄稼。仗虽然还在打,但老百姓的日子总得要过下去。中国农民根子里浓重的乡土观念左右着人的思想和行动。要他们离乡景井?除非实在是无法在家乡生活下去。
离蒙城已经不到两里地了,蒙城县城的城墙已经映在了兄弟们的眼里,炮火轰击的痕迹还在,倒塌的城楼和城垣仿佛在向人无言的诉说着战争的残酷和激烈。众人的鼻子都有些酸酸了。太爷爷和一零三三团留下来几位弟兄跑向了队伍前面。
一阵风扑面吹来,夹杂着一股浓浓的尸臭味,让走近的人们顶不住捂住了口鼻。前边探路的几个斥候兵急急地赶了回来。
“长官!”
斥候兵向唐参谋敬了军礼。
“前面什么情况!”
几个斥候兵话末出口,眼泪却已经下来了。
“吊他妈的,到底怎么回事,快说?”
唐参谋不耐烦地喝问着。
“河滩上一群野狗正在撕咬我们弟兄的尸体。鬼子把我们的人都杀了,一个不留。”
“你说什么?”唐参谋几乎不敢相信。
斥候兵已经哭了出来。
“传令兵,命令部队跑步前进。驾!”
唐参谋一抽马鞭,自己一个人就冲了出去。身后的队伍也加快了脚步。太公和一零三三团的几位兄弟更是发足拼命狂奔了。
到了,到了。蒙城终于到了。
一幅凄惨的画面出现在众兄弟们的眼前,让人忍不住泪如雨下,咬牙切齿。
城外的河滩上,被日军屠杀的兄弟,尸体交错混杂的陈列在压在河滩上。
“唔……汪……汪,汪,汪……唔……”一群野狗正在河滩争食着兄弟们的遗体。人群已经来到它们面前,它们也没有夹着尾巴跑开。呲着牙,瞪着吃了几天人肉而发红的狗睛,向身边的荣誉团弟兄威胁吼叫着。那鼓涨涨几乎要撑暴了肚皮里,不知是多少为国捐躯的英烈们的血肉。河滩上的尸体,因为这些畜生的撕咬,不少已经残缺不全,不仅露出了白森森的骨头,内脏也是拖得到处都是。
太爷爷把拳头拧得紧紧的,牙齿咬得咯咯,却不住眼中的泪水‘扑哧,扑哧’地流下来。他心中满是愤怒,仇恨,痛苦,悲伤。
河滩上的军人们看着这凄惨的情景都痛苦万分。所有人眼里都含满了泪水,默默地看着眼前的这悲惨一幕。一股复仇的火焰在他们心中升腾。此刻他们的眼里除了满是泪水,更还很有那浓浓杀气。此刻,如果面前有一群日本鬼,他们就会像狼群一样扑上去,咬死所有的日本人,把他们都撕成碎片。
“把这群野狗都给我杀掉,一个不留。”
马上唐如儒大声地吼着。这位参加过淞沪会战,曾经光着膀子几次带着敢死队冲锋,见惯了战争残酷与激烈的铁血军人,在此惨景面前,也和兄弟们一样,流下滚滚热泪。
“嗒……嗒……砰……砰……,吊你嗨,我叫咬,我叫你吃!”步机枪的子弹像泼水一样向河滩上的野狗扫了过去。刚才还在向人群呲牙吼着的野狗们,转眼之间就被打成了筛子。逃过火网的几只野狗,也被老兵的子弹咬上,放倒在地。
“全体都有。下河。把弟兄们的尸体抬上来。“一声的命令又下来了。
弟兄们没有一丝的犹豫,长官的命令刚下来后,兄弟们就趟进了水里。
几天来,河里的尸体被日晒雨淋,野狗撕咬。已经开始腐败发臭。流出的鲜血杂着人体内脏组织把河水都染黑了。水面上漂着一层人体油污和尸体腐败后流出的液体,臭味刺鼻。但没有一位弟兄掩住口鼻,生出厌恶的表情。他们努力认真地收扰抬弟兄的遗体。抬出水面。
水里漂着的尸体被兄弟们打捞了上来。再然后用清水擦洗干净,根据军服上的胸章,领章辨析出烈士的姓名,番号,再由文书记下,最后用白布裹上。弟兄们虽然一边做着,一边流着眼泪,但仍然做得认真,一丝不苟。只为了死去的弟兄们能有一个最后的尊严。
一些跟着部队返乡的老百姓也走上前来,看着这些残缺不全的烈士遗骸,乡亲们愣了,傻了。小孩子捂上了眼睛,男人们瞪大了双眼,老人和妇女更是泪水婆娑而下,连连的抬手直抹眼泪。没有人因为尸体散发出来的恶臭,而远远地躲避,走开,甚至连厌恶的神情都没有,他们默默地着着这一切。男人们也走些河堤伸出手帮着弟兄们把阵亡的尸体抬了上来。几位战时没有离开蒙城,又侥幸躲过日军杀戮的老者,拄着拐杖,颤巍巍地走上前来流着泪对着兄弟和乡亲诉说;
“太惨了,太惨了。娃娃们死得太惨了。晚上,我们都听到他们的口号声,喊杀声。那脚步‘刷,刷’地响着。到了阴间,他们都还要跟鬼子拼命啊!”
老百姓原先并没有切身体会的战争的残酷,现在他们懂了。战争就是死人,死很多的人。还有家园被毁,妻离子散。
老者的话,让弟兄们更是泪如雨下。轰塌的城墙,毁坏严重的街道,房屋。还有散落在县城内外的烈士遗骸,无不向世人无声地倾诉着那场战斗的残酷。
太爷爷没人去理会河滩上的人群,他撇下其他人,径直来到了城内伤兵救护所。
可当他来到了伤兵救护所时,除了满地被烧焦的尸骸和残垣断壁。他哪里还能找到弟兄老五的影子。
尸体正被兄弟们从断墙残壁中里翻出来,整齐的摆放在墙根下。几十具尸体,已经被大火烧成了焦炭,面目难认。再加上五天的日晒雨淋,已经让尸体开始腐烂发臭,一群大头苍蝇正围在尸体周围不停嗡嗡地叫着,无论人群怎么挥动扇子都无法把它驱走。
太爷爷弯身蹲了下来。伸出双手赶开尸体上附着的苍蝇。探下手,细细寻找着身体上可以辨别出身份的特殊物件。可把墙跟下的尸体都翻遍了,他都没有办法找出一样可以辨别身份的东西。尸体已经被汽油和大火烧成了焦炭,面目全非。衣服也成了灰。赤条条的一具木炭般的尸体哪里能辨别得出一个人身份。
“还有没有其他人。”
太爷爷发狂地追问仍然在搜寻烈士遗体的弟兄们。
“能找到的都在这了。”
身边人黯然的对太爷爷说。
太爷爷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抱头黯然伤神,咬牙欲泪。他眼前又浮现出了跟弟兄分别时那一段场景;
“阿哥,给我一颗手榴弹。”
“放心,打完仗我就回来接你。”
临别前,兄弟那绝望的眼神,还有自己那千斤重的承诺。
“老五呀,不是说好了,打完这仗,我就回来接你吗?你怎么就舍得丢下老哥一个人走了呢。”
太爷爷蹲坐在地上,低声地抽泣起来。他心里满满的悲伤,无处宣泄着。手指扣进已经被烧焦裂开的地面里,渗出的血透入了地面。
蒙城东门外庄子祠。
在蒙城保卫战牺牲的一千六百多位烈士的遗骸已经被全部收集集中到了这里。
弟兄们的遗体已经被用白布全部包裹了起来,按级别编制整齐有序地排列着。副师座周元,还有谢团附,蓝营长,李营长等几位营以上军官被用棺材盛殓着,摆放在了最前边。
庄子祠周围早已经围满了一大群返乡的居民。一些人还批麻带孝来了,为烈士们送葬。返乡的乡绅和老秀才还特别制做了挽联挂在庄子祠的大门上。挽联白幡挂满了祠旁的树木和缠着白布的烈士遗体,互相映衬,让整个现场满眼是白色。更加使得场地的气氛浓重,庄严。
太爷爷抬头望去,挂在最前边显眼处的一副对联映在他的眼里;
“负弩前驱,以身殉国,壮中华之国魂。
庄周祠畔,白幡飘扬,祭英烈之千秋。”
他的一股热泪又几乎流了出来。
“当兵打仗,哪死哪埋。但打的是国仗,死了要得有个碑。”
山河万里,国之有殇!国家对得起为国牺牲的烈士,活着的军人就不会寒心,就不会退缩怕死。那这个民族才会有的希望。
“时辰已到。”司仪大声地报着。
“准备下葬!”
唐参谋对等候在一边的士兵下了命令。回过身来,冲着站成两排的仪仗兵下了命令;鸣枪!”
“刷!”
站在两排的仪仗兵,同时举起手的步枪,枪口斜指向天空。
“放!”
“叭……叭……叭”
一轮排枪过后,紧接着又是一轮,三轮过后,下葬仪式终于开始了。
“敬礼!”
随着一声口令,所有在场的军人全都持枪肃立,举起了右手。现在的气氛庄严,肃穆。老百姓们已经开始低声抽泣,抹眼泪。
包裹着白布的尸骸被小心翼翼的一具一具放入早已经挖好的墓坑里。每放入一具,太爷爷和兄弟们心里就揪一下,胸口像堵住一样,闷得慌。
看着自己的兄弟的尸体被一具具放入坑中掩埋,埋上黄土。和太爷爷一样从蒙城城内突围而出的兄弟们在也控制不了情楮,嚎啕大哭。他们一遍又一遍的叫着念着自己弟兄和长官的名字,跪倒在地,泪流满面。
人群里一股悲痛的气氛在扩散。先是荣誉团的兄弟跪了下来,在接着后边乡亲也全都跪了下来。哭声在人群里传染开来。
“干什么!是军人都给我站起来。”
主持仪式的唐参谋大声地喊着,快步走到太爷爷等几位一零三三团的兄弟面前。伸出手,把太爷爷他们硬拉了起来。
“男儿有泪不轻弹。牺牲的兄弟还等着你们报仇呢。都给我起来。”
太爷爷和几位兄弟抹了一把眼泪站了起来。唐参谋再次大声命令荣誉团的兄弟都站起来。仪式才能继续进行下去。
一铲一铲的泥土被荣誉团的兄弟们抛下坑中,盖在师长和兄弟们的棺木尸体上。兄弟们紧紧地咬住了嘴唇,拼命地止住眼中几乎要流出的泪水。
安葬仪式终于结束了。庄子祠畔堆起了一个一人多高周围好几十米的坟头。那下边安葬地是一千八百多位蒙城保卫战牺牲一零三三团的烈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