尸首露在袖外的手皮肤干褶发乌,就像书院门口那棵上百年的细叶槐的树皮。尤其是他那副惶恐万状的模样,干枯的皮肤裹着青白布满红褐色血丝的眼球,嘴巴大张,似乎是临死前大声呼喊过。
沈蝶烟看着那幅诡谲的尸首,忍不住拿着绢帕遮住口鼻。李越站在最前边看着却觉得不过瘾,竟然踏上前两步凑近了那尸首。沈蝶烟伸手去抓,却有人比她更快一步,一只大手劈头盖脸的卡住李越的后颈将人扯了回来。
沈蝶烟看了眼依旧面无表情的濮阳宗政后就紧紧拉住李越的手小声的说;“你乱碰什么,仔细我拿了戒尺敲你的手心。”
“我好奇嘛,难道姐你就不想知道他究竟是怎么死的?”
这小子只有讨好她的时候才会脆生生的单喊一个“姐”字。沈蝶烟扭头看了眼尸首:“我不想,你再多说我真敲你手心了。一会衙役来了看见有人动了尸首肯定要找咱的麻烦。”
“戒尺敲的不疼,抽着才疼。况且我爷爷也说了,县衙里都是群酒囊饭袋,没一点用处。”
沈蝶烟想捂住李越的嘴已经来不及了,眼见周围几人都听到了这话她只能笑着一一回望过去:“小孩子不懂事,童言无忌童言无忌,各位多担待。”
听见这话的乡民们也都露齿而笑,接着又讨论起这尸首来。沈蝶烟拉着李越要回书院,李越自然不愿意,跟头小牛似的杵在原地任沈蝶烟如何拉扯就是一步不动。而濮阳宗政也没有像刚才那般帮沈蝶烟的忙,只是站在众人前冷眼观察着尸首。
僵持间,也不知听谁喊了一嗓子:“哎哟,你看我这脑子,这该不会是镇子边王寡妇家的那个败家子吧,我说这衣服瞅着怎么这么眼熟。”
此话一处,引起不少附和之声,都说虽然已经看不清相貌,可衣服配饰都能对得上。
“原来是那个不孝子啊,死了活该,估计就是老天爷把他劈成这样的。”
沈蝶烟听着李越这话,一把上前捂住他的嘴:“胡说八道什么呢,死者为大,小心他化作厉鬼来找你。走,跟我回书院,你若老老实实的话,中午就让你留在这里吃饭。”
看着李越黑灵灵的大眼睛不停的滴流滴流转,沈蝶烟松开了手。李越马上接了一句:“他那个混蛋,就是化作厉鬼我也不怕他。谁叫他不孝敬他娘亲的,我连娘亲都没有,死了活该就是活该。”
李越说完就挤出人群朝山下飞奔,沈蝶烟原本想训他几句的,可一听他后边软揣揣又愤愤不平的话语也生了怜惜来。
李越是遗腹子,李家少奶奶自从相公去世后在眼泪里苦熬了半年,生下李越后也跟着撒手而去。沈蝶烟会认识李越还是要从六年前她随父亲离京说起。
八年前,沈蝶烟正是金钗之年,沈蝶烟的母亲却在那一年病故。沈母西去两年后,沈蝶烟就随辞官的父亲移居到这藕香镇。那时候李越才六岁,总是将唤他作“没娘的野孩子”的小孩子打的满田埂跑。
沈蝶烟并不清楚自己父亲和李郎中是如何认识的,不过她还是能明显的看出,父亲选择此地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李郎中。
李夫人身体不好,李郎中又总是出诊,于是沈蝶烟没少照顾李越。
濮阳宗政看了那尸首半响,人群忽然被几名衙役推搡开。沈蝶烟扯扯濮阳宗政的衣袖:“我们回去吧。”
濮阳宗政虽然没有表态,可依旧将沈蝶烟护的滴水不漏穿过了人墙。等在站到空地上的时候,濮阳宗政才发现少了一个人。相处一个月,沈蝶烟已经练出了即便濮阳宗政不开口,她也能把对方的意思猜出个七七八八。沈蝶烟指指山下隐隐约约能看到墨瓦白墙的书院:“李越先回去了。”
听了这话,濮阳宗政才迈步朝山下走去。沈蝶烟跟在他身后想着,虽然失忆后的梁大哥冷冰冰的不好相处,可是偶尔还是会关心人。殊不知,濮阳宗政之所以问李越,只是怕他不见了沈蝶烟又要花时间费力找寻。
两人默默无言的回到书院,刚走到院门口的空地上就看到一群学生从书院中一窝蜂的冲出来瘦腿就往山上跑。领头的学生是韩曦,他看看沈蝶烟挡在路中间就停住脚步问了一声:“蝶烟姐姐,你是从山上下来的?”
“恩,你们也别去了,县衙里的衙役刚上山,估计不出一会就该把那尸首抬下山了。”
“那我只要在书院门口守着不就行了,反正下山的路只有这么一条。”韩曦退到路边,看到了昂首站在旁边不知视线究竟放在哪里的濮阳宗政。他连忙收起脸上顽皮狡黠的笑容,摆出一副严肃正经的模样冲濮阳宗政拱手:“梁学兄。”
濮阳宗政直到韩曦走到他面前他才把视线凝注在他身上:“恩。”
他仅仅是微微的点了一下头就走进书院中去了。韩曦有些奇怪的问沈蝶烟:“梁学兄是不是嫌我不会读书啊,以前还愿意跟我找招呼的,可现在他连理都不理了。”
“他上次受的伤还没有康复,有些人都记不得了。再说了,他不是‘恩’了一声么,怎么能叫没理你?你们别挡在书院门口,要是让父亲看到了,回头又要罚你们了。”沈蝶烟交代了一句后也拐进了书院。
沈蝶烟先去后院找到父亲,问他有没有看见李越。
“早就回来了,不过此刻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玩了。你们上山了?”
沈蝶烟;“恩,死者是镇子边上王夫人的那个不学无术的儿子。”
沈明廉叹气道:“虽说是个不孝子,可也是好不容易才拉扯这么大的。我刚才看到子铭进屋了,他也去了?”
“是,李越说的玄乎,梁大哥也就跟着去看了眼。”
沈明廉日有所思的点点头:“行了,你去烧饭吧,今个中午我去找李郎中,不用做太多。”
“那正好,您跟李夫人说一声,李越中午在这吃饭。”沈蝶烟忽然放低了声音说。“小孩子心里又难受了,中午给他做点好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