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捷尔任斯基手中接过这个任务的那一刻起,安德罗波夫便已经有预感,这是一个极具危险的任务。
但没想到,这份危险,居然是如此之大。
玛利亚的前身份是什么?但凡对她有过了解的人都知道,沙俄的第三公主。
民间中,曾有学者进行过推断。
‘如果玛利亚主席没有建设社会主义的心,她是全身心地想成为一位新一代女沙皇,那么,这个俄国是否会被她带偏到新的叶卡捷琳娜时代?’
这份推断,尽管并无根据可言,却也让无数人为之津津乐道。
正方的人认为,这是不可能的,因为历史洪流并不是一个人就能抵挡得了,新时代的秩序,已经不再是君王的秩序。
反方的人则认为,这是有很大可能性。
即使历史洪流不可阻挡,但可以发生偏转。
如果玛利亚仅仅是一个普通的百姓,她确实没有这么大的能量,让历史发生偏转,可问题是,玛利亚不仅仅是一位公主,更是一位掌权者,沙俄元帅。
就是如此,正方与反方对这个问题,展开了激烈讨论。
只不过这些讨论都只是饭后谈资,算不得真。
然而,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这些话题被拿出来交谈时,某些人便在心中,有了打算。
在安德罗波夫走出审讯室,并且来到一家餐馆打算好好平复自己躁动的心时。
突然的,坐在边上的客人,竟又谈起了这个话题。
这份巧合,立即让安德罗波夫的心给悬在了半空。
一个不妙却又让人细思极恐的念头,从安德罗波夫脑海中,浮现而出。
这个古怪的话题,是不是被人刻意带出来的。
其目的,便是为了引导他人的念头,从而让他们带偏出一个‘红色女沙皇’的错误想法?
他不敢在这个话题上继续思考。
因为安德罗波夫也开始发现,现在的他,居然对‘红色女沙皇’带有一定的好奇。
这份好奇,是不可取的,也不可以出现。
一旦被好奇所牵制引导,安德罗波夫真不敢想象,自己会不会被带偏思想,然后莫名地信服这个错误观念。
随着安德罗波夫的心态平服下来后,他便着手于对玛派的调查。
雷泽诺夫将会给予他帮助,内务部与红一情报部门,也能为他所调动。
当然,若非必须,他绝不会轻易使用这样的权限。
深吸了一口气,冰凉的空气,让安德罗波夫的头脑,再一次回归于清醒。
在位置上站立起来,他带着清醒的头脑,离开了饭馆。
这一次,他有了明确的方向。
那么,就该深入调查了。
………………
正当安德罗波夫有了明确方向,并准备展开新一轮调查时,玛利亚已经行动了。
然而,她所做的行动并不是调查,而是试探。
赫鲁晓夫随同着玛利亚,乘坐专用列车,千里迢迢地来到了邓尼金当前所在的明斯克市。
自从布鲁西洛夫病逝,原本由他负责管理的红八方面军,如今已经落在了邓尼金手上。
红八方面军与红四方面军都一样,前身都是前沙俄的军队。
一个是第八集团军,一个是第四集团军。
然而,红八方面军的成分更为复杂,因为红八方面军里面,其实还混杂了不少从乌克兰投降而来的就沙俄军官。
这些军官,有些是白军前身,有些是乌克兰独立派的中央拉达军官。
他们因为被布鲁西洛夫给打趴下,又因为有着不少利益牵扯在里面。
为了减少管理成本,布鲁西洛夫用回了他还是沙俄军官时常用的手段,常规招降。
这种常规招降手段有一个特点,那就是方便。
然而,有一个严重的缺点。
那便是,思想问题。
那时候的第四集团军也招降了不少前白军军官,然而招降之前,是有一套严格筛选的流程在里面。
如若投降军官不达标,将会被驱逐,如若这位军官事迹太恶劣,将会被逮捕,甚至被判刑。
这就是双方的差距。
布鲁西洛夫还活着的时候,他能够镇住这些人。
随着布鲁西洛夫将军死去,能够镇住他们的人变成邓尼金。
但问题也出现在这里。
究竟是邓尼金镇住他们,还是说,邓尼金与他们同流合污了。
这是一个问题。
一开始,玛利亚有这份担忧。
没想到这份担忧,在现在凝成了实体。
车,缓缓停下。
几名守在元帅办公楼的士兵,连忙迎上,亲自为玛利亚打开车门。
门口处,有一个身着正服的工作人员,在看到玛利亚的专车后,连忙小跑过来,在车门被打开后,他恭恭敬敬地问道。
“主席,请问您是来找元帅的吗?”
“对。”玛利亚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领:“他还在大楼里面吗?”
“是的,元帅已经等候多时了。”
眼眉一挑而过,玛利亚对这番话有些在意。
“怎么,邓尼金已经预料到我今天会到来?”
“不。”工作人员低着头,仿佛是一位卑微的侍从:“元帅已经等候了一周。”
一周……
这正是捷尔任斯基刚生病入院的日子。
如此明目张胆地表露态度,是因为有恃无恐,亦或是有什么应对之策?
疑惑从心而生,但玛利亚没有表露态度,仅仅是点了下头,然后便在卫兵的保护下,走入大楼。
赫鲁晓夫想跟过来,却被工作人员拦住。
“非指定人员,不得入内。”
赫鲁晓夫正想反驳,却被玛利亚抢先一步。
“他是我的指定人员,有资格跟在我身边。”
玛利亚发话,这位工作人员连忙低下头,毕恭毕敬地说道。
“是,遵从您的吩咐。”
这种态度,让人挑不出任何毛病,却让玛利亚感到无比的不适。
因为,这种态度让玛利亚回想起,还是沙俄公主的时候,那些下人对待自己的态度。
尽管还是有所区别,但已经很接近了。
见到这位工作人员依旧是这样的恭敬态度,玛利亚眉头紧蹙,伸出手按直他的腰杆。
“在苏联,不许躬身。”
原本脸上还挂着恭敬笑容的工作人员,被玛利亚的这一举动给弄得愣住了。
赫鲁晓夫对此发出了会心一笑。
他可是很清楚,玛利亚主席最讨厌这种虚伪的玩意。
“走吧,跟我去见邓尼金将军。”
转过身,玛利亚如此说道。
不知道是在跟谁说话,但她的话,却让赫鲁晓夫嘴角上的笑容,更盛几分。
连忙跟上玛利亚的脚步后,便昂首挺胸地,与她一同走了进去。
路上,士兵们站直军姿,向玛利亚投向了注视礼。
长筒靴子敲落在光滑的木质地板上,发出清脆且有节奏的声响。
一步,一步,一步。
挂在大楼外面的大钟,其秒针,也随着玛利亚的每一步而挪动。
来到属于邓尼金的办公室门口时,卫兵亲自让开道路,并为她打开房门。
这一次,赫鲁晓夫就真的不能进入了。
他很自觉地留在外面,并以一种警惕的眼神,戒备着四周。
待房门关上,房间内只剩下玛利亚,还有正埋头于公文海里的邓尼金。
没有急着坐下,玛利亚反而在这书房里,以一种好奇的目光,审视着四周。
苏联模范清廉官员里面,邓尼金就在其列。
他的清廉程度,就连约瑟夫也为之啧啧称奇。
官僚主义几乎是避免不了,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削弱官僚主义所带来的负面影响。
然而,本应带有沙俄军官特色的邓尼金,却做得比一些无沙俄痕迹的官员更加清廉出色。
他仿佛没有半点私欲,没有任何的个人欲望。
全身心地,投入到属于自己的工作里面。
而玛利亚对于这样的邓尼金,是满怀欣赏,还经常表扬他,有些时候甚至会送他一些个人的表彰礼物。
大部分都是钢笔、收音机、手表等日常用品
如今来到邓尼金的书房,玛利亚不单看到了这朴素却又堆满了各种军用物品的房间,更是看到了自己曾经赠送给他的表彰礼物。
这些表彰礼物都被他很好地保管起来,该是经常清理的缘故,上面甚至看不到半点灰尘。
而且也没有被用过,仿佛是宝贵的珍品一样,被珍藏起来。
如此清廉,如此勤劳,却充满了各种疑点,各种难以置信的阴谋,有那么一瞬间,玛利亚认为自己是不是搞错了。
这份一闪而过的错觉,让玛利亚的脑海,复杂万分。
直至她坐下,思绪才回归平静,没有半点涟漪。
“殿下,我们似乎好久没这样,平静地坐在一起,好好聊聊了。”
放下手头上的钢笔,轻压在桌案上的文件,被他随意推到一边,就仿佛是,这是一份无关重要的东西。
沉默,在玛利亚这里突显而出。
她只是凝视着眼前之人,却一言不发。
这份凝视,如若是常人在此,早就浑身不自在,可在邓尼金面前,却自然得很。
他只是默默地扬起嘴角,然后从抽屉里,拿出一副国际棋盘。
棋盘摊开,白色的在自己这一边,而黑色的,在玛利亚那一边。
“当不知道要说些什么的时候,或许能下一盘棋,这是布鲁西洛夫将军曾经跟我说过的话。”
“所以殿下,我们来一盘棋?”
看向面前的棋盘,黑色的棋子已经排列完毕,就等待执棋者的一声号令。
“好。”
正常的国际象棋,是需要通过硬币来挑选颜色。
玛利亚知道,邓尼金就更不可能忘记。
但他们不需要硬币来选色了,因为,双方的颜色,已经有了定论。
开局。
邓尼金将士兵推进,随后他按下了,被放置在侧面的计时钟。
咔嚓。
轮到了玛利亚。
“我在开局时,就看到了最终的结局。”邓尼金如此说道:“因为,我能控制它。”
玛利亚却扬起了嘴角。
黑色士兵,同样推进。
“你无法控制它,也无法统治它,邓尼金啊,你所认为的结局,已经开始发生偏移了。”
玛利亚的目光,落在了双方之间的棋盘上。
“每当棋子走出一步,就会走出一盘不同的棋局,到了第二步时,会有72084中不同的局,到了第三步……”
咔嚓,计时钟按下。
她眨过眼眸,看向邓尼金。
“有九百万种。”
不知为何,邓尼金感受到了出乎自己预想的压力,与玛利亚的对峙,让他感到了预料之外的压力。
这股压迫感,几乎让空气沉淀下去,让人无法呼吸。
突然,他回想起了一个被自己所忽略的问题。
一直以来,玛利亚表现在外的形象,是温和的,平易近人的。
但是,在此之前,玛利亚是凭借自己的手段,攀爬到最高位。
斯托雷平、拉斯普廷、察里津、第一次巴尔干战争……
各种事例都充分说明,玛利亚绝非表面上的那般温和。
她,是一头狮子。
计时钟依旧在行走着,秒针的摆动,发出机械的声响。
邓尼金再一次推出自己的棋子,既然棋局已经开了,他就没有退路可言。
双方,就在这沉默的氛围中,以双方的棋子互相拼杀。
在一次交锋下,邓尼金用自己的象吃了玛利亚的车。
“殿下,所有在棋盘上的角色,都为了一个原因,并且只有一个原因,保护国王。”
玛利亚推动皇后,推掉他棋盘上的象。
“但这是一盘游戏,忘掉背景吧,皇后要加入狩猎了。”
可是,当在皇后吃掉对方的象后,邓尼金立即推动自己的车,然后完全将死了玛利亚的国王。。
而这,便是一个结局。
“将军了,殿下。”
死局已定,玛利亚有些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看样子,自己的棋技还是太拉胯了
“殿下,你之所以输了,是因为你身上有太多的框架,将你死死地限制住了。”
“你只有摆脱掉这些框架约束,才是真正的无敌。”
“现在,您要和棋吗?只要您和棋了,就算是赢了。”
“和棋?”玛利亚用指腹轻轻摩擦着自己的国王棋子。
似是自言自语那般,喃喃说道。
“我讨厌和棋。”
拿出自己的国王,高高举起,尔后,越过前面的所有士兵、车、象、马甚至是皇后。
棋子落下,黑色的国王,落在了白色国王面前,将其轻轻推到。
“我从不妥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