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若不是小姐和姨母将奴婢买下来，指不定奴婢要被卖到什么样的人家里去，指不定要受怎样的糟蹋呢！小姐和姨母，就是奴婢在这世上最亲的人！奴婢自是要跟着小姐的，不管小姐去哪儿，奴婢都跟着。不管外头的好坏，奴婢自己出去，又有什么趣儿呢！左右奴婢这辈子就是要赖着小姐，小姐不要也不成！”
雪燕说着，竟是流下了泪儿来。却是个倔强的丫头，只是用手闷着抹了眼泪儿，也不出声儿，不想让人瞧见。
周归荑笑道：“好了，都是我的不是，好端端的招你做什么？快些稳一稳，等会儿娘看你眼睛红了，还以为赵宝福又来欺负你了！”
“小姐竟会取笑奴婢，他若再敢打奴婢的主意，看奴婢不打断他的腿！”
“是是是，你最厉害了！你若不喜欢，谁敢来招惹你啊！”周归荑只是哄着，心想赵宝福却是个品性极好的人，只是长得胖了些，不讨女孩子喜欢。但雪燕若是要嫁人，必是要嫁个品貌皆好的公子，哪能只看着品性好，便委屈了自己？
又哄了一会儿，瞧她心绪已经稳了些，恐耽搁久了饭菜凉，两人也不多耽搁，端了饭菜上桌儿。
书绢伺候着段姨娘洗了手，两人方一落座，便听得门口儿响起了敲门声。
“姨太太，是我。”是李家媳妇儿的声音。
从前她来正屋，哪里会敲门？总是直接开门便入。更为年少的时候，周归荑说了她几次，她每次都冷哼一声便过去了，随后依旧自在行事，全然不把这天煞孤星的话放在心里。
这会子倒恭敬起来。
“进来。”周归荑不冷不热地说了一句。
待到她进了屋，便又笑起来：“嫂子可吃了？坐下一起用一些？”
“不敢僭越”，竟是十足的规矩，凑到段姨娘身边去，笑道，“前些日子实在忙得很，姨太太也知道，婆婆公公年纪大了，不拿事儿，田地、猪圈，向来都是我在打理。今儿我就和他们说，姨太太病着，我说什么也要尽心照顾，这才是我真正的分内之事。若是姨太太对我不满意，待到回到府里，同老爷说起在这边过得不顺心，老爷不是要降罪于我么？那时候他们可有本事救下我？左右我是不管了，该他们自己做的事，便让他们自己做去。”
段姨娘和缓道：“我向来不爱搬弄是非。”
“幸得姨太太宽宏，不和我一般计较，不然我在农庄里的这点儿营生，可还保得住呢？”
说着，拿起饭碗给段姨娘盛了一碗汤，笑道：“姨娘快尝尝，这是我特意给姨娘熬的。未免口重惹得姨娘心烦，只加了盐巴和葱花儿，最是原滋味儿，清淡可口。”
“劳烦嫂子了。”段姨娘也不推辞，接了过来。
李家媳妇儿是什么态度，则都是李家媳妇儿自己的事儿，却是与她的对待无关。不拘她是什么态度，自己总平常心对待便是了，没必要非得放在心上。总归大家和和气气的，要比争闹个红脸儿好得多。
李家媳妇儿给段姨娘盛了一碗汤，便也主动给周归荑盛了，却是只盛了半碗，笑道：“做得太清淡了些，若不是在病中的人，怕是喝得不习惯。小姐先尝尝，若合口，再添些。”
随即竟是又要主动给书绢和雪燕盛。雪燕是不在意的，由着她去，书绢哪里能让她劳烦？久长在老夫人身边，这不懂事儿的事绝做不得。因而慢按住了她，笑道：“并不多，留给姨太太用吧。且我今日不大舒坦，嫂子盛了，怕也是喝
不下。”
李嫂子也不客套，只道了声儿：“怕是我做得不和姑娘胃口，便不勉强姑娘。日后姑娘若有什么想吃的想喝的，尽管和我说，我都会做些。”
又服侍了段姨娘用了满满一碗，这一小瓦锅鸡汤便已经见了底儿。周归荑见此，笑道：“让嫂子坐下用些，嫂子也不坐。如今我们已快吃完了，嫂子却还站着，我们心里多过意不去？不如嫂子回去歇着，剩下的我们自个儿收拾便是了。”
李家媳妇儿故作为难地犹豫了一会儿，方道：“也好吧。方才话说得重了些，恐伤了公公婆婆的心，这会子若是姨太太这边没有吩咐，我还是回去哄他们一哄，免得日后不好相处。”
见她走了，书绢似是有话要和周归荑说，但看了段姨娘一眼，知她不懂这些阴谋之事，便也没说出来。
待到收拾碗筷回厨房之时，方低声道：“夫人那边是想要让小姐回去，可是回去之后是怎样，却不知晓。若是姨太太的病一直不见得好，小姐怕是少不了要继续奉承夫人些。奴婢看得出，小姐不是那样阿谀之人，只是为了让姨太太能回府好生度日，这才不得已而为之罢了。想来只盼着姨太太的病能好得快些，莫要出什么叉子才好。李嫂子虽说尽心，但只恐饮食上不注意，若有什么东西冲撞了姨太太所服之药，可是不妥。”
周归荑知道她是有心提醒但又不好明说，这一会儿厨房里只有她们俩，开门瞧了瞧，见门口儿和院子里都没人，便关严实了房门，与她坦然起来。
低声道：“我瞧姐姐心思善，见了姐姐便觉得亲近。但我也不想骗姐姐，只愿意与姐姐说实话。我极愿相信姐姐，却不是只因瞧着姐姐亲近，而是因姐姐是祖
母身边儿服侍的人。这世上，我能指望、能仰仗的，只有祖母。我既已经在心里定了这分辨，那日既已去了清宁寺，必是敢赌上所有。我是极信祖母的……”
“我不与姐姐绕弯子，知道些什么、想什么，便直与姐姐说。夫人为何想要接了我与母亲回去？此事我心里头明镜儿似的。不过是到了年关，眼瞧着元宵宫宴愈发近了，恰值大姐今年已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不能再拖。大姐仙女一般的人，岂能嫁给寻常人家？夫人心里必是早有一番打算。可求娶大姐之人又众多，有的又不能得罪，该如何是好？还不要找个替代，平一平对方的怒气么？”
“若我娘能一直病着，我便是被夫人拿住了，她要我嫁给谁、我便只能嫁给谁，即便挣扎些，怕也未必会有结果。我们常年在乡下，不懂这世上的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我是很怕李嫂子会给母亲吃什么不该吃的。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却不可无。做饭时我一直盯着她，只由着她做了一锅鸡汤，待她走了，那一锅汤又被我倒了，重新添了水。”
周归荑低声说完了这些，却只是平平常常的神态，好像不是说什么严重的事。
书绢确是有些被她的直白坦然给惊到了，自己一番隐晦的提醒，没想到三小姐竟然把自己的隐晦之意全都挑到了明处来。且又看得这样通透，竟然在夫人只来了这一遭之后，便觉出了夫人的意图来。
怪道老夫人说，她去清宁寺之前，便已经定好了接下来要走的路。只是知道这一条路不好走，便要先来清宁寺找个帮衬。她虽不在府里，却将府里的一切都看得通透。
偏生是才刚儿十五岁的年纪，再怎么聪明再怎么不甘，本也应该只是
徒有一身戾气罢了。可她虽做得十分不经事儿的样子，那通身上下，却是半点儿虚浮之气也无，凡事心里极有定数的。
一时感叹老夫人看人看事之准，一时却也惊讶于这般年岁的小姑娘、却又深得如此让人看不透的沉稳心思。
既然她这般坦白了说，自己自是无法再遮掩，只能被她引到了一条摆在明面儿的路上来。却也不甚说得重，只是施礼模棱着说道：“三小姐聪慧过人。”
“有姐姐在此帮衬着、又有祖母可仰仗，我心里有了底儿，这才有脑子分辨清楚，却是与聪慧与否无关，只是境遇造人罢了。”周归荑笑道。
“承蒙三小姐抬举。”书绢恭敬着道，却也是真心真意的。
在三小姐面前，十足的恭敬和谨慎都是打心底里的，半点儿不敢懈怠。虽然这里名份上的当家主子是段姨娘，但段姨娘却并不让人惧怕，反而要时常提点她些，再怎么恭顺懂事儿的奴才，也难免会生起些许自在感，但在三小姐这儿却不成。哪怕她再怎么笑说让你自在一些，你心底里的谨慎却都膜也抹也抹不去。
不过反而这样的主子更让人心里踏实些。你能明白地知道，只要你做得好，她就不会亏了你，也有本事护着你。
做奴才的，自然还是被主子护着更稳当些，若是要凭一己之力护着主子，主子待自己再怎样好，日子过得到底也是难逃“艰难”二字。
“好了，咱们别闲说这些，早些收拾了，姐姐也早些休息。”周归荑在含笑细细打量了她一番之后，这才十分亲近且真心地将她扶了起来。
书绢的容貌虽不是一眼便能看出的出挑，但却是极耐看的清秀长相。肤白，唇色也淡，一弯新月眉下是不大不小的杏眼儿……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