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成茗把白日所用阵型及相关兵法都讲给我听，他前所未有地口若悬河，思路清晰，字正腔圆，把杀场上身置其中看起来比较乱套而从高处掌握着全局的情景再现一遍，原来竟变幻过不下十种阵法，我说怎么打了这么半天，伤亡这么少呢！
原来军师掌握着生杀大全！
事实证明，军师所起的作用相当了得，而我面前就有一位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主。他随时随地都能以局外人的角度考虑问题，做出最正确的选择，是真正的是军师。我可以想像到他站在城头上只动口不动手就把两军“戏”于股掌之中的情景，大概只有我一个人横冲直撞，不看他的旗令。
但是魏成茗平时从不多说话，此人有着国舅的严谨，有和狐狸一样不多说话的理由，今天却讲得过多，而且他一直盯着我的面目话不停口是怎么回事？
瑞青岚说过，我真正赞赏别人时从来都不吝啬，想来他每次都能从我的表情上看出什么来，难道魏成茗也能从我的表情上观察到赞赏之意，是我默默地给他鼓励，他才一直讲下去？
既然我表现出来了，不如直接点，于是我直截了当地赞美对方：“军师不愧能受陛下如此器重，真真样样出众！”
他是个注重全面发展的人，除了他自个心里想的事情谁也不知道外，什么都显露一点。他也是个注重“社交”的人，跟谁也没翻过脸，谁都不明确地把他划为敌人。论才学他不如瑞青岚，但是别人总能从他身上找到很多优点，当他某一优点过于显眼时，就在不知不觉中用自己的缺点进行掩饰，让优点变得不突出，一来二去百官就觉得他很平庸。
并不是他深藏不露，而是他深谙为官之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听到我夸赞，他像在议事时那样弯了下嘴角，只是这次更深一些，然后保持这种笑法谦虚道：“比起青岚，属下还差很多！”
“军师过谦了，青岚别的方面也许比军师强，但有两样绝对比不得军师！一方面就是兵法。”
瑞青岚懂兵法，且不差，但他绝对做不到置身事
外或从局外人的角度考虑问题，因为只要我在城下拼命，他肯定不能魏成茗一样，看在眼里还依然一样平静布阵，不为所动。
魏成茗直视我，耐心地等待着我说另一方面。
“另一方面就是为官之道，在这方面别说是青岚了，就是本帅也不及军师来得游刃有余啊!”
他刚刚流露出笑意，在听到我这句话后一点点收敛，同时再牵起嘴角时换成了假笑。
他不是以为我在讽刺他吧？我绝对没有那个意思，这是诚心诚意的赞美。
我小声且诚恳道：“军师不要怪本帅直言，军师一向会做人，更会做官，在朝中人气也比较旺，虽然本帅从未给过军师什么好处，但本帅还是想拜托军师，如果有一天本帅不做官了，还请军师多多提点青岚。”
他以前跟我说过“提点”这个词，今天我反过来说不知道他心里怎么想？
我紧紧地盯着魏成茗的面目，就是他刚才盯我的眼神一样，实在不想错过他任何情绪。
魏成茗与我对视了二十来秒，他在确定我的话够不够真。好似他从未想过我会不做官，突然听到我说这话，他很意外。
想是我的态度看起来比较诚恳，所以他才没把那天我跟他说过话再还给我。我说过提点瑞青岚还是可以的，但是跟他不是一路人，让他离我远点。
“就算元帅不说，属下和青岚也是好友，不会不管不顾。既然元帅如此说，那如果属下能做官做到帅元离开的那一天，属下定不负元帅厚望！”
又是一个“国舅二代”，谨慎得紧。
做官做到我离开的那一天？回答的真巧妙！我一手拄在桌子上，捂着眼睛笑起来。当然是轻笑，本来这时候笑就很不礼貌，人家可是一本正经地回答呢！
待我恢复面色，魏成茗嘴角抽动，平静问：“不知元帅何事这么开心？”那眼神似在回忆自己是不是说错话了。
我忙摆手恐他误会：“军师不要介意，本帅只是觉得军帅说话太过小心了！小心是好事，像本帅成天大大咧咧，说话不用脑子才会经常犯错误。”
他面色变得严肃，只是嘴角的抽动还未停止，觉得我刚才肯定不是那么想的。
我立即转移话题：“刚才军师讲了阵法，本帅想问军师几个问题。”
他好像很高兴我能自觉转移话题，再次给我细细讲解。
没想到一抬眼时就看到已经凌晨了，我可以打坐，但是魏成师必须早点休息。
“都怪本帅懂得太少才让军师如此劳累，军师辛苦了！”
他从来都不担心别人虚礼多，每次都一一回复：“举手之劳，元帅不必挂心！”
他说后并未及时离开，只在扫了眼那个简易榻，想到我分析过他是个“完美主义者”，于是我自觉地躺下了。
他对我的表现好像很满意，轻点头出帐。
挥了半天的棍子，一躺下就觉得困乏，睡意渐浓，只是白天喊杀声似都停留在耳朵里，在晚间循环播放，让我无法睡得安稳。
白天的情景在梦里变了样，敌军的箭并没有射向魏成茗，而是改变方向射向我。我不屑于敌军的雕虫小技，这招对我不管用，我不是他们想杀就杀得了的！
正想用长枪打掉飞来羽箭之时，视线被一道身影挡住。当那道身影在我面前倒下的瞬间，我为之一震，终于看清了倒下的人是谁。
睁开的一刹那，模糊的视线里有个人影。忙用袖子擦了下眼睛，才看清是魏成茗。
不顾自己一脸的汗，扫了眼沙漏，天还未亮，这么说我只睡了不到一个时辰？
我缓了几口气道：“军师为何在此？”记得我睡前他已出帐。
他满脸严肃，在我脸上扫来扫去，最后轻声道：“属下无法入睡就去巡夜，路过元帅帐前时听到您似在喃喃自语，属下就进来看看，您一直重复叫着‘小四’，脸色很不好。属下想着还是叫醒元帅为好，您做恶梦了吗？”
我坐起来想着梦里的情景，魏成茗拿了手巾要给我试汗，我忙扯到手里自己擦拭，又问道：“平王呢？”
被盯了一会儿，然后听到他回答：“属下巡夜时，平王还在帐内安好地熟睡。”
“辛苦军师
了！”
他道了声“应该的”就没再说话，只是一直观察我。
起身下榻，想来也不能再睡着了，我坐在桌前道：“军师不如小睡一会儿，不然明天可没有精神！”
“属下确实睡不着，不如属下陪元帅说会儿话。”
他径自坐在了桌子的另一侧，我的正对面。
他又重提刚才的话题：“元帅可是做了恶梦？”
“只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我没必要解释给他听。
他见我不打算开口，自顾自在猜测是恶梦，又想到很安慰人的说法：“不见得梦是真的，也有人说梦是反梦。”
我轻点了下头，又听他终于提出自己想问的事：“属下觉得元帅对平王特别关心，对平王要比对别人好。”
我瞥着他想，难道我睡前跟他说的那些话给他壮了胆儿，让他有胆子敢打听我的私事儿了？
正想着如何答他，他又随意道：“元帅不必为难，属下只是随口问问。”
不让我为难你说出来干什么？
我叹了口气道：“军师说得不错，本帅是对小四偏心些。”
他是一副“我就知道你一定承认”的表情，两边嘴角弯得更深了。
“军师既然知道本帅。。。。。。”
他瞬间就收敛了笑容，眼光还闪了闪，放在桌子上的手动了一下，这是我第一时间看在眼里的表情和动作。我说了一半，他就猜得出我下面要说什么！
他开口略带严肃：“元帅请接着讲。”声音刻意压低些。
喝了一口茶，我像说心里话一样缓缓道来：“其实本帅那时心里也很难受，两个月痛苦煎熬之后，本帅虽然已经移开了这块大石头，但还是觉得心里发空。。。。。。后来去了斥候队，小四也在。他一天能喊本帅好几声‘姑姑’，喊得本帅心里暧哄哄的，因为刚失去孩子不久，这种感觉让本帅得到了精神上的慰藉。。。。。。就是寄托，军师知道寄托是什么吧？”
虽然我微笑着讲，但魏成茗好像并不觉得我的话可以微笑得起来，他的面色比刚才还要紧上几分，眼睛不曾
从我脸上移开过。
“属下明白，元帅是从平王身上找到了自己孩子的感觉，所以元帅很珍惜，不想他受到任何伤害！战场上刀箭无眼，元帅不知道该如何保护才好，放在城里怕他擅自出城，放在城外又怕他不安全，只能放在元帅身边，不离开元帅的视线，元帅才会安心。”
他的眼神很复杂，可见他心里纠结着什么。
他觉得由我笑着说下去，不如让他严肃地补全了？不过说得都对！
“即使军师认为本帅存私心也好，说本帅自私也好，本帅必须把他安安全全地带回去！”双手不自觉地转着手中的杯子，这样总比十指躁动要好。
半天没听到回话，我抬起头来，魏成茗已恢复了微笑的表情，不过远比他那张假笑模样来得真诚：“元帅忘了吗？保护一个人的想法不算自私，如果要算的话，那全军的将士都是自私的人，因为他们每一个人都是为了保护某人或某些人而上战场的。”
说实话我稍楞了一下，他这样一个人竟能说出这种话来？
“军师很会安慰人！”我还是很感激地对他笑了一下，他也有要保护的人吗？
他大概头一次看到我这样的笑容，眼里有多了些闪烁：“元帅，您今日在阵前很威风！”
刚才那个梦影响到了我的情绪，变得很不稳定。难道他听得出来，想转移我的注意力？
魏成茗不紧不慢地说起他在城上观看对战的情形：“属下在城上看得很清楚，元帅出阵时，景帝和那一干将领虽一派镇定，但后面的军队早就骚动不已，都想看看您马上的英姿。”
这些事还值得他一提吗？
他像一个慢热的人，才对战场上的事燃起兴趣：“您开弓时，属下就知道您一定能射中！”
我一直以为他事不关心，不过好像对我的事关心过头了。他凭什么相信我一定能射中？这样的人会这么轻易地拿自己的性命作赌注么？
换作是我把性命交给他，我肯定要合计合计。
只是我一直都在提防着魏成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他放下戒心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