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是真的很热闹的日子，也是很忙碌。
少了老太太的年并不冷清，只是让许兮在闲下来的时候多了些回忆。她看着上门的小叔和新婶子，心里顿觉暖暖的，虽然刘女士还是那般不温不热的对待小叔，但她对新婶子倒是挺热情的，领着人就前院后院的参观，还带去了田里看她撒下的小麦……
许兮虽然没有跟着刘女士和新婶子去田里，却也没回家里看许先生和小叔喝酒聊天。
她一个人站在门前不远的田梗边，静静的望着远处天幕下藏着的山影。
“喵——”
许兮低头，本来躲在厨房里取暖的小黑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跟着许兮到了这小路边，她饶有兴趣的盯着脚下伸着爪子玩野草的小黑笑了笑，随后蹲了下来轻轻戳了一下小黑摇晃的脑袋。
小黑翻身便卧下，露出圆滚滚的肚子，似乎希望许兮能给它挠痒痒。许兮并没有随小黑的意，手指一合便将小黑给抓了起来，像提个黑色垃圾袋般拧在自己面前，轻笑着盯着它。
小黑懒懒的“喵呜”叫着。
许兮收起笑容，无趣的对小黑说道：“他一定很喜欢你，所以才把你养的如此娇贵，只可惜他把你送给了我……”
再看漆黑的皮毛，已经因为在厨房里找温暖而被火给燎出了一个小圆圈。如果不是特别细看，其实是看不出那短一些的皮毛的。
“小兮姐，你什么时候养猫了？”
小路那头，一个身穿白粉色毛衣的女孩端着一个簸箕走了过来，这是小梳，那个三姨说喜欢在田野里做直播的小梳。她的年龄比夏南希小几岁，但是她的性格却是格外的开朗活泼，像个永远长不大的孩子。
许兮放下手中的小黑，任它窜进了田里。
站起身，许兮温和的对着小梳浅浅笑道：“别人送的，你呢？端着什么呢？”
“烟花。”小梳乐不可支的笑弯了眉。“我弟弟妹妹吵着晚上要放烟花，我刚去前面的小铺子上买了些小烟花，你要吗？我送你些。”
许兮略微摇头：“谢谢，不用了。”
“哦，我知道，许叔买了吧。”小梳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许兮点头，爸爸每年三十都会买大的礼花放，已经成了习惯。他说这样才有过年的氛围，也可以把所有的霉运送走迎接崭新的来年。
小梳放下手中的簸箕，站在许兮身边望向远处的山说道：“我听说，今天晚上那边那边的公路下，会有人放烟花。”
“哦。”许兮并不感兴趣，她所期待的并不是烟花。
“下午的时候，我爸从城里回来，看到好多好多的烟花拖放在那里，今天晚上一定会很漂亮。”小梳说着，便伸手做了一个很夸张的姿势。
“是吗？那一定很热闹。”许兮淡淡回了一句。
小梳回看着比她高一些的许兮，然后话锋一转笑语道：“他们都说小兮姐你自从出去读书后就变得不一样了，可是我觉得你一直都是这样。你比谁都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你有目标，有向那个目标前行的动力，即使再困难，你总是能忍耐坚持……直到得到它。”
许兮微愣，她奇怪的低头迎上了小梳那张明净通透的脸。
小梳接着笑语道：“我才三四岁的时候，总爱跟着你玩，那时你和男生打架真的好利害，他们都怕你。我知道他们不是打不过你，只是他们怕疼，总是在下狠手的时候犹豫胆怯，而你总是能狠下心对自己和对别人，不怕顾忌一切的攻击他们的弱点，他们总是吓得乱窜，我那时好佩服你，你就像英雄一样。”
被说起童年，许兮心里难免有些触动，却也压着没吭声。
说着说着，小梳垂下了眼眸，压低声线说道：“其实那天我看到了……我没有昏睡过去，你救不了她的，你都是被四哥拉上来的……”
呯！似是平地惊雷——
许兮温暖的脸瞬间升起惊愕的表情，她盯着小梳的脸色变得苍白又诧异，一万种不可置信。
声音颤抖了半天才缓慢的吐出几个字：“你四哥？”
小梳见许兮的情绪变得有些异常，便沉头接着说道：“就是那个死去的坏孩子。”
许兮倒吸一口冷气，整个人都不好了。小梳一开口提，许兮便知道说的是哪件事了，但她却没有想到会是过了这么多年后再被提起。
“你当时为什么不说出来？”许兮冷冷质问到。
小梳慌张的摇了摇头：“没有人信的，我那么小，说的每个字都会被他们否定的。我四哥确实不是一个好孩子，他在村子里所有人的记忆里都是坏人的存在，放火烧麦房，偷东西，赌博，拿刀威胁父母……可是他把仅存对这个世间的善良留给了你和小雨。”
听到这里，许兮眼眶已经装不下那多余的液体，她瞪着眼睛让那中情绪隐藏，但还是压抑不住。
不说一句话，许兮转身便背对着小梳离开了。
转身的那一刻，许兮紧繃的脸终于暗了下来，眼眶里终是容不下那么多情绪，瞬间将那奇怪的液体倾倒而下。
付咲裴——
许兮偏着头，恨恨的低念了一遍那个孩子的名字，声音沙哑又苍白。有关这个人的记忆突然被拉扯，如同一个染料被戳破，瞬间感染了其它的事物，这个东西就变得鲜明了。
那个只渡过了十一个夏天的付咲裴，最后一个夏天死在了村子里的那条大河里，与他一起的还有同村的一个九岁大的女孩。
以前总想不通的事，现在一下就想通了，却放不下了。
许兮有些咬牙切齿的擦掉了滑过的眼泪。
蜿蜒远去的河流在脚下流淌，冬季里已经是枯水期却也没有断流，站在河岸边往河里看去，裸露的河床预示着河的深度。许兮冷漠的看着这周围的景致，她由着河道向着前方又走了一小段距离，便看到了不远处萧条的河塘。
“是这样的吗？”许兮压抑着心里的气愤，嘴里一字一字的低语到，然后抬脚将地上的一颗石头狠狠的踢向了河道里。
二十年前……她最好的朋友小雨淹死在了荷塘里。
同一天，不同的地点，全村最让人厌恶的坏小子付咲斐淹死在了水流湍急的大河里。
许兮还记得她有伸手去救过小雨，可是她也滑进了荷塘，扒拉着全是青苔的石头根本上不了岸。随后张嘴想呼救，可是嘴一张开便全是汹涌而进的池水，连一点声音也发不出去，直到她挣扎着失去力气，脑子因为缺氧而陷入深度昏迷。
等她从医院里醒来，小雨淹死的消息才偶然从父母的口中听到。而至于付咲斐的死亡，大家并没有太在意，只是说在河里野泳淹死的。
大家没有把他们联系在一起，可能不仅仅是因为两个人死亡的距离太远了，还有付咲斐本来就可能在某个夏天消失在村子里似的。
现在想来，人们用最坏的方式揣测了一个在最后时刻闪着光的少年。
他救了许兮，他也想救小雨，可是……他也只是一个孩子。小雨的尸体被荷塘里的荷花给拦住在原地，而付咲斐的尸体则被荷塘的排水渠给冲到了河里，河里又因为夏季的丰水期，所以他的尸体冲到了河道很远的一个地方才被发现。
他救了人，可是他却什么也不是，即便现在村子里的人提起他的名字都是嫌弃的。
许兮麻木寒凉的抬头望向空旷无垠的天空。
所有人都可以指责付咲斐你的不对，但唯独我不能——
傍晚的时候，许先生领着家里人一起去了墓地给老太太和老爷子上坟。许兮回眸，远远的在一众墓碑前寻找着那个孩子的名字。
角落里，碑上苔藓斑斑，上面刻的字简单的就像没有一个亲人的游魂。坟上长了荒草，碑前也许久没有香火的痕迹，这就是一个被人抛弃遗忘的孩子。
许兮默默看着墓碑，好像此时的墓碑变成了一个枯瘦的男孩，他静静的坐在地上，双腿被瑟瑟发抖的手紧紧的抱着，眼神空洞又无力的一眨不眨的怔在面前。
“对不起，我来晚了。”
许兮放下手中的花和一些糖果。
“还有，谢谢，谢谢你救了我。”
男孩置若罔闻，还是那么弱小无助的盯着远方。
许兮心里寒凉，她略有些哽咽的咬紧了唇角，然后面不改色清冷郑重的接着说道：“这件事不应该只有我和小梳两个人知道。”
握紧了手，许兮委身郑重的向着墓碑鞠了三次躬。
消散在空气中的男孩，只有孤独的墓碑，这个世间本来就孤单的不用说“再见”便是告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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