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色思忖了许久,才低声道,“自你跟在我身边,我就知道你有过目不忘的本事。滇州之事你已经完成,可回京复命了。你我就此告辞,他日有缘再聚。”
初九摇了摇头,在纸上又写下几个字:同我一起回京。
容色垂眼,声音幽幽,“我曾发过誓,此生此世,我与云隐、我与包子生死不复再见。”
初九愣了愣,复又写到,“明帝命不久矣。”
寥寥数语,却像刀子扎进了容色的心里。她盯着初九很久才颤抖着唇问,“你说的是事实?”
初九点了点头,容色觉得自己的眼睛似乎是进了沙子……
同初九赶回京都,再次见到明帝的时候,她与他之间已经隔了三年。当初她曾发誓此生此世再也不会与这个男人相见,现在是她自毁誓言。
明帝躺在床上,脸色苍白的可怕,整个人憔悴的不成样子。
“你……”容色站在床边,开了口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自己也弄不清楚对于面前这个男人到底还有着怎样的感情,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否还爱着他。
“你终究还是回来了。”明帝虚弱的说,那一双眼睛一直盯着容色,一刻也不愿意挪开。
容色苦笑,低声道,“你将所有的人心都算计在手中,可知道你也有今日?”
“知道,三年前我就已经知道。”明帝并没有恼怒,而是平静的回答了她的问题,“如今我已经给了祁儿一个***河,我已问心无愧。”
“对我你也是问心无愧?”容色死死的盯着他,觉得面前这个男人既可怕又可悲。
明帝枯瘦的手朝着容色伸过来,但是容色去没有牵住,任由他的手晾在半空中,随后又软软的垂下去。他的唇动了动,小声的道,“此生此世,我唯一对不起的只有你一个人。”
“那你也该知道,我绝对不会原谅你。”
明帝笑的虚弱,“容儿,我从未想过要你原谅,我已经将最好的留给你和祁儿,与我来说已经知足了。”
“那你可知,我并不领情?我不屑做什么皇后,也不屑做什么太后。”容色顿了顿道,“云隐,你可曾问过我,我想要的是什么?你可曾知道什么才能博得我的欢心?”
明帝垂了眼,低声道,“我这身子陪不了你几年……”
“三年前你让我杀了你父亲的时候,对我来说,我爱的那个男人就已经死了。你活着的这些日子,于我来说并没有什么意义。”
明帝苦笑,“你终究是恨极了我。”
容色冷冷的笑了,笑的肆无忌惮,“你以为我是来听你忏悔的?错了,我是来看看你这个李永乐身边所有一切能利用的人,最后会有什么下场!”
说完这句话,容色突然觉得一直被堵着的心顺畅了,觉得所有的委屈与不甘一瞬间消失的无隐无踪。
躺在床上的这个男人不论是之前还是之后,都不是她容色能托付终身的男人,也不是能给她幸福的男人。这个男人只是在她最无助的时候伸出了手,让她在最需要照顾的时候感觉到被人珍视,如此而已。
细细想来,当初确实是爱过这个男人,但是那些爱情在后来的岁月中一点一点被磨砺殆
尽,最后只剩下了怨。如今到了他生命中最后的时刻,就连那些怨也在慢慢的消散,怎么抓都抓不住。
“娘……”当初奶声奶气的声音有些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佯装成熟的感觉。容色转头看去,站在门口的孩子隐隐还有三年前的影子,只是身高高了许多,婴儿肥已经不见了,眉宇之间隐隐有英气。见到容色明显有欢喜,他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声音中带着几分哽咽,“娘,我以为你再也不会回来了。”
容色没有上前,甚至还往身后躲了两步。
三年来无时无刻不挂念着这个儿子,如今这个儿子近在眼前,她却开始恐惧了。
她忘不了三年前自己所遭遇的一切,更无法抹除被至亲之人怀疑的痛苦。三年来无时无刻不在挣扎,不再幻想再次相见她该怎么去解释当年的误会。
“娘,我是小包子呀!”一声锦衣华服的云祁身上再也找不到当初的那种感觉,即便是这般模样,仍旧是掩盖不了他身上的贵气。
“我的****前就已经不在了。”容色看着面前的孩子,这个孩子无论是穿着还是说话的语气都已经不再是她的小包子,“你是明帝的长子云祁,哪里是我一个江湖郎中的小包子?三年前你自己选择了想要走的路,你忘记了吗?”
云祁摇了摇头,呐呐地说,“没有忘记,只是当初……是我误会了娘。娘,我错了,你别怪我了好不好?”
云祁仰着头,双眼中满是祈求,可是容色的心却一点一点沉下去。这是她的孩子,也是明帝的孩子,他日定然是一国之君。容色扪心自问,皇宫中的阴险狡诈她实在是应付不来,同时也接受不了至亲之人的背叛。所以即便云祁已经认了错,而她却不愿意与这个孩子走近。
“我不曾怪过你,你从小到大想要的我都会给你,这一次也不例外。”容色低垂着眉眼,生怕再看着儿子眼泪就会掉下来。从始至终她都知道自己是个自私的人,即便是自己的至亲骨肉她也会一直计较,所以才活的这般累,“我只是受初九所托,前来瞧瞧,如今心愿已了,该去赚钱了。”
“娘,你不要爹爹和我了吗?”云祁突然扑了上来,抓着容色的衣角带着哭腔问道。
容色看着这张已经慢慢开始长开的小脸,这张脸像极了明帝,偶尔看过去也觉得眉眼有些像容色。这是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而今她却不得不逼着自己放弃这个孩子。
所谓的父母姐妹、兄弟父子不过是一场注定的缘分,只不过着缘分有好有坏。容色一直觉得自己与儿子的缘分算是孽缘,在她最没有能力的时候迎来了这个孩子,在她最想放弃生命的时候,是这个孩子一次一次留住了她。她心里明白,这个孩子的心跟他父亲的心是一模一样,明帝许给云祁一个锦绣河山,而云祁定然会还他一个盛世太平,即便他还是个孩子。
躺在床上的明帝开始咳嗽,云祁慌了神,立即放开了母亲的衣角忙着去询问父亲,“父皇你没事吧,要不要请太医进来看看?”
明帝咳了好一会儿才道,“没事,不必找太医了。”说着又躺在床上喘着粗气,云祁神色焦急,又
跑过去拽着容色的衣袖道,“娘,您能给父皇看看病吗,父皇已经病了好久,却总也不见好。太医院尽是一群废物,一点用处都没有。”
“黄金千两,我才会为他诊治,少了一份我都不会为他看病。”
云祁很显然听愣了,随即委屈的说,“娘,这是我爹啊,为什么要黄金千两。”
“与你来说他是你的父皇,与我来说他只是病入膏肓的病人。我行医治病为的就是敛财,怎会因他是你的父皇就免费给人看病?”
“可是……”
明帝又咳了几声,才叫云祁,说自己没事,不用看。
容色见他说不用看,连忙拱手告辞,却被云祁所阻拦。他拦在容色身前,双手展开,头高高地扬起,看着容色道,“娘是不是在生爹和我的气?方才我已经给娘道过谦了,为什么娘不接受?”
“我已经接受了,只是你父皇的病已经无药可医,即便是我也没有办法。黄金千两便是你真的给了我,我也没有脸收下,因为我根本就留不住他的命。”
“你……你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意思,你从小跟着我验尸、治病,难道不知道死人是什么意思?人都会死的,或早或晚,而你的父皇恰巧是死的比较早。”
“娘……”云祁急的快要哭了,“父皇当年所作所为皆是为了你啊,如果父皇很爱很爱你,对你特别好,那些大臣就要说你魅惑君主。一旦我被封为太子,继承皇位,你就会被那些大臣当做挡在我面前的绊脚石给除掉。父皇为了让娘在往后的岁月中衣食无忧,费了很多心思……”
容色不为所动,云祁又道,“当初怀疑娘陷害贵妃娘娘确实是我不对,对娘感觉到恐惧,更是罪该万死。但是娘,如果爹爹让我知道真相,我年幼,又不知该如何隐藏,定然会让爹爹的一片苦心付诸东流。”
容色叹了一口气,伸手摸了摸云祁的脑袋低声道,“我并不是因为这些事在迁怒,当年确实因此受伤,但是这么多年过去了,我早已不在意。你父皇于我来说只是一个曾经爱过的男人仅此而已,初九说他病重,我过来瞧瞧,并没有其他的意思。你想做天子,那就好好的做,自然会有你父皇留下来的人辅佐你,我并不担心。但是我的志向并不在此,云游四海,治病救人才是我愿意过的人生。”
“娘……”
“人各有志,我并没有勉强你做过决定。如果你还认我这个母亲,就不要让娘为难。”
容色离开明帝的寝宫,她没有发现明帝眼角落出的泪,以及云祁眼中的绝望。
所有人都在选择自以为为她好的方式来对她好,却没有人来问一问她究竟需不需要这样的好。
走在出宫的路上,容色忍不住去想,若是当年明帝将他所有的担忧都告诉她,她一定毫不犹豫的选择陪在他们父子身边。
就算是要面对再大的困难,就算是有生命危险,一家人只要能守在一起,容色觉得并没有什么可怕的。可惜的是明帝选择了一个容色最不能接受的方式来为她铺路,甚至为了让她能好好的守在儿子身边,独自一个人承受了那么多。但是到头来容色并不领情,根本就不接受这种好。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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