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不幸的是，安阳的预感十分准确，她果然失宠了。
太上皇没有回宫，就住进了太子府，名目叫做：女帝如今在坐月子不能理事，只好他这个当爹的代劳。然而他只理一件事：哄安澜。
安阳心中酸溜溜的，有一种说不清的感觉。父皇看着安澜的时候，眼睛柔得恨不能滴出水来，这么多年了，这种眼神明明只有在看自己的时候才有过。如今也这般瞧着别人了。
“红彤彤的一团，有什么好看的。”安阳忍不住说了句醋意十足的话。
太上皇不以为然，开口就是训诫，“你懂什么，这小儿才生就是这样的。越是红，长大才越白，就是要这样的才好看。”
“是个皇子呢！要那么白做什么？”安阳不服气，“黑黝黝的才壮实！”
太上皇压根不理会安阳吃醋，抱着安澜举高高，两只手托得稳稳的。“等你长大了，皇爷爷教你骑马，教你射箭。可别像你娘小时候那般不争气，输了就哭鼻子。”
安阳气得直捶枕头，孩子还这么小，父皇就开始给她拆台了，这日子没法过了！
满屋子人忍着笑不敢出声，还是姜嬷嬷见安阳着实气得厉害，借着给她换热糖水的功夫，小声在她耳畔安慰，“横竖是陛下生的，若是好，也是陛下生得好！”
安阳顿时眼睛一亮，找到了理论依据，跟太上皇据理力争，“安澜是我儿子！这般好，也是因为我这当娘的好！”姜嬷嬷目瞪口呆，想不到安阳幼稚到了这样的地步，摇着头退后了两步。
安阳嘴里吃着醋，可一双眼却是早就黏在了安澜的身上。怎么看怎么都顺眼，只觉得安澜就是睡着了吐口水泡泡，都比别人家的孩子吐得好看些。从头皮到脚趾，没有一个地方不出彩，实在是形容不出得好。
太上皇哈哈大笑，抱着安澜继续跟安阳斗嘴，满殿中都是欢喜在流淌。
一个月的月子，说长不长，说短却也不短。安阳修养着，太上皇趁着她与安澜睡觉的功夫，处置了宫中不安静的人。萧璇死得悄无声息，只有人在回报给安阳的时候，安阳略一点头。
“父皇是怕留下后患……”对于太上皇斩草除根的做法，安阳心中有几分恻隐，不知道是否是刚做了母亲的缘故，这几日她心软的很。
四德见安阳脸上有不忍之色，低声说道：“难道不都杀了，留着让小皇子日后头疼？”
安阳连忙摇头，那帮人难对付得很，还是死了比较好，将来她的儿子，是要做安安稳稳的太平天子的，为了这个，她就是出手狠了些，也情有可原。
安阳减免了税负，以示普天同庆，为皇长子贺。一应的事物自然有人去操办，她还没出月子，因此上杀伐之事也只是轻描淡写的告诉她个结果。令出太上皇之手。
安阳每日的工作，就是吃饭睡觉与安澜争宠，倒也逍遥自在。以至于出了月子的时候，还不习惯早起。被四德和姜嬷嬷联
手从被窝里挖了出来，套上龙袍，安阳还是迷迷糊糊的。
照照镜子，少了挺着的偌大肚皮，到是瞧着更具帝王威严了。安阳满意的点了点头，却意外的发现自己下巴多出来一层。再伸手捏了捏腰上松垮的肉，顿时又苦了脸，竟是胖得不成个样子了。
等到下朝回来，就直奔内殿去找安澜。看着已经变成白白胖胖一只肥汤圆的儿子，安阳伸手捏捏他的小鼻子，“臭小子，为了你如今娘都变得不好看了！”
却谁知道正被在书桌上批阅奏折的太上皇听见，顿时对安阳不满了起来，“胡说什么？怎么能怨得着他？”为表示鄙视安阳这种推卸责任的行为，还瞪了她一眼。
安阳撅了嘴，伸手抱起儿子去外殿晒太阳，不搭理这个偏心眼的父皇。
四德跟着她往出走，却见太上皇对着自己一招手，连忙又停住了脚步，走到了太上皇跟前。
“净远夜间还哭泣吗？”太上皇隔着窗子看着安阳独自抱着孩子坐着，眼中微微一黯。
四德低了头，“隔三差五总是要哭的，只不过都是藏在床上哭，不让人看见。”太上皇纵然在怎么关心女儿，总不能跟安阳睡到一个屋子中去，白日里看着安阳日日喜笑颜开，一副天真可爱的模样，心中却是明白自己这个女儿思虑极重。
太上皇点了点头，又问了一句，“还是没有宇文辰的消息？”
四德听见这问题，都忍不住叹息了一声，“没有，如今边关上已经把能派出去的人都派出去了，还是寻访不到。”抬起头来，低声又道：“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太上皇长叹了一声，“也罢，至少总不是送了尸体回来，她好歹还有个念想的。”
四德低声答应了一句，心中却是觉得有几分不以为然，若是干脆死了，让陛下痛痛快快哭上几场，也比这样让人心惶惶的悬着心要强上许多。当然，如果能不死的话，那平平安安回来，是最好的。
只不过，从正卿出府到现在，已经有足足半年的光景了，如果他真的还在人间，怎么可能连个消息都不送回来。只怕，是凶多吉少。
“你找个时间问问，看看她到底是怎么样打算的。有些话，朕不好自己问她。”太上皇叹息了一声，到底是个女儿，有些事不知道要如何去说。
四德低声答应了，见太上皇没有别的话说，这才转身出去了。
安阳叫人放了躺椅在廊下，自己抱着安澜半躺着晒太阳。秋日的阳光晴好，母子两个看起来都有几分昏昏欲睡的模样。安阳听见脚步声音，也不睁开眼睛，只低声发问，“父皇问我的事了？”
四德怔了怔，终究是低声答应了一声，“是，问您晚上还哭不哭，要我找时间问问您，心中到底是怎么想的。”
“你怎么说的？”安阳睁开了双眼，一手拍着儿子，等着四德的回答。
四德略一思忖，将刚才与皇帝的对话讲述了一遍，又问道：
“然则陛下到底是怎么想得呢？”
安阳苦笑了一声，“我还能如何？唯又一个等字罢了……”说着话，眼眶已是微微泛红。
四德低声答应了，安阳却又说道：“别这样告诉父皇，”她想了想，才重新斟酌着说道：“太医曾经说过，我要再次生育至少要间隔两年以上的时间，如今我刚刚生过一个孩儿了。料想近来还用不着男人，因此上也未曾细想。”她又想了想了，自己叹息了一声，“你就按照这话里的意思回禀吧。”
四德答应了一声，照样去回禀不提。次日午膳的时候，太上皇就频频看向了安阳，安阳侧头看了回去，伸手去摸自己的脸，“父皇怎么了？可是我脸上有什么？”
太上皇摇了摇头，半晌，放了筷子，对着安阳说道：“朕不过是想起小时候了。家宴的时候，先帝和朕兄弟几个团团而坐，一个桌子都坐不下，是何等的热闹。如今看着，觉得有几分冷清。”口中在回忆往事，双目却是灼灼看向了安阳。
安阳自然明白太上皇要说什么，也放下了筷子，看向了太上皇，正色说道：“然而父皇真的觉得兄弟多是好事吗？王叔的事，父皇还记得吧……”安阳说的是神力王，太上皇自然明白。
轻轻摇头，“话不是这样说，朕与神力王到底不是同母所出，自然难免互相之间不够亲近。可你不同……”
安阳却不等太上皇把话说完，抬起头来，“父皇，若是不同母就不够亲近，那不同父呢？”
太上皇一怔，“所有的孩子自然都是由你教养……”
安阳却是轻轻摇头，“父皇所有的兄弟，也是先帝爷教养的。”她看向太上皇，“就是亲兄弟，又有谁敢保证在皇位面前，不利益蒙蔽了心智呢？”对于这一点，实在是史书上、宫廷内，都发生过太多太多的先例了。
太上皇轻叹一声，“净远，你可知为何人道多子多福？”他向着安澜所在的内室一眼，这才继续说道：“一个人从出生到成年，是要历经无数道槛的。水火无情、刀枪无眼，甚至天花、麻疹……”他开始历数皇宫里那些夭折的孩子。
安阳默默垂首，太上皇这才说道：“前朝十二代帝王，有皇子公主共计一百九十五人，其中二十岁前早夭的，就有八十二人。只有不到六成的皇子和公主能够长大……”
安阳一怔，太上皇起身从书案上拿起一封奏折放在了安阳面前，用手点指着，“这是朕叫人整理出来的历代皇子公主的成年概率，你好好读一读吧。”
安阳错愕的抬头，“父皇！”
太上皇转身向着房中走去，口中却是严厉的说道：“安阳，你至少要生下两个孩子来！”
安阳咬紧了嘴唇，猛然站起身来，“父皇，可您不也只有我一个吗？”
皇帝的身形一顿，转过身来，看向安阳的目光复杂之极，缓缓说道：“当年，是朕错了。朕不希望你重复朕的错误。”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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