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阳大大的伸了个懒腰,就在床上大张了双臂,只把一双小腿垂下床去。小宫女忙跑上去替她穿鞋。安阳打着哈欠,缩回一手揉着眼睛迷迷瞪瞪问道:“今日又不是大朝会,怎么这样早叫醒我?”
四德在一面含笑将手中捧着的小小茶盏递到安阳唇边,等她轻呷了一口,才退后半步,笑答:“横竖公主一会儿就知道了,只是到时候别高兴的跳起来才好。”
安阳迷迷糊糊的含着半口水漱了漱口,七出早捧了甜白瓷的小唾盂凑过去。安阳就着她的手,吐了半口香茶,神志已经清醒了不少。从床上一跃跳到地上,走进屏风后更衣。
四德七出连忙各自将手中的东西交给身后小宫女,跟了进去。
片刻后,安阳再出来的时候,已是神采奕奕。抬臂自己嗅闻了一下,笑道:“这是太医院用用金银花和薄荷熬的膏子,今日给我涂这个,定然是要去外面了。”
四德故意做出一副沮丧的样子来,“公主太聪明了,原想着是个惊喜呢。”
安阳噗嗤一笑,坐在镜前等人服侍梳头。“宫里各处都燃烧艾草,再没有蚊蝇叮咬的。除了出宫,何须涂抹避蚊虫的膏子?这样简单事!”
看着四德问也不问,自作主张梳了民间女子发饰,又点缀了不惹眼的金银事物。原来是这样,安阳心中明白了,只是一笑。换过衣裳,带着两个人来到了宫门口。
远远看见一辆黑漆平头的马车停着,几步跑了过去。也不等人掀帘子,隔帘唤了声,“爹爹!”一手掀起车帘来,果然见皇帝一身儒生打扮,坐在车内。
“你倒是神猜!”皇帝笑呵呵伸手拉了安阳一把,父女两个肩并肩坐在车中。
“她们太笨,给我梳头时问都不问我一句。除非是爹爹下令,否则,哪里有人敢这样?”安阳不以为意,虽是常常出宫,但父女携手同游,还是令她微觉兴奋。
皇帝的目光中含着欣慰,“不错,能一斑窥豹点头知尾,果然是长大了。”
安阳伸手掀开帘子,向外面看着。含笑问道:“咱们去哪儿?”
皇帝见她在自己面前一副小孩子模样,忍不住又是摇头又是微笑,“去街上走走。”
安阳眼睛一亮,“可是因为新开的那家棋院?”
“这你也猜到了?”皇帝略觉吃惊,看向安阳。
安阳放下帘子,笑盈盈看着皇帝,“爹爹,我如今也有人替我听着街上风声呢。就是她听不到的,爹爹也会叫人告诉她啊。”
皇帝正色问道:“你知道是谁?”
安阳笑容不减,“就是四德嘛。她本来就是爹爹放在我身旁的人。”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皇帝的神色严肃,“可觉得生气?”
安阳想了想,回答说道:“其实是昨天才想明白的,我跟宇文辰一向做恩爱模样,爹爹从来不曾急过。可昨日一听我真动了心,便起了杀念。可见爹爹是一向知道我心中,宇文辰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神情微微低落,勉强一笑,“再把身边几个人想想,就只能是四德泄密了。”仰着头,露出思索的神情来,“刚想明白
的时候,也是生气的。可转念一想,若我是爹爹,我大约也会放心不下,要放个人在她身边。就不气了。我也没与四德说。”
“若是旁人也放了人在你身边,你会如何处置?”皇帝目光中露出一丝欣慰之意。皇宫中从来不缺兄弟阋墙、父子相疑。她知道是自己的人,便不生气了,足见安阳是全身心的信赖自己。
“若是旁人的人,自然是要杀了的。”安阳郑重保证道:“儿不会心软。”
皇帝这才放心的点了点头,说道:“我放个人在你身边……”
安阳不等他说完,已经抢着说道:“儿身在其位,自然难免有人用手段接近。彼时年幼,爹爹放心不下,怕儿吃了亏。所以才放个人。”笑盈盈抬头,“对不对!”
皇帝神色复杂,点了点头。半晌,才伸手抚上安阳肩头,“我儿果然长大了。”
安阳浅浅一笑,“无论如何,我都信爹爹不会害我。这天下,我也只信爹爹是一心一意为我的。”
两个人换了环境,换了衣饰,似也换了心境。一路上如同寻常人家父女一般交心而谈,不过一顿饭的功夫。便觉得马车停下,有人在车外摆放下车用的脚踏。
“走,咱们下棋去!”皇帝神采奕奕,瞧着比平日精神不少。率先下了车,向着棋院走去。
安阳随着下车,见眼前一座古朴的小小院落。瞧着连门口的台阶都是半旧的,不由得微微蹙眉。原来竟是这样不起眼的一个地方。
皇帝转头,见她这般模样,不由得一笑,说道:“你可知道有人嘲笑刚刚富贵起来人家说的话?”
安阳摇了摇头,一面随着皇帝进门,一面听着皇帝说道:“树小墙新画不古!”
安阳闻言不由得轻笑出声,钟鼎之家皆上百年的积淀,真正讲究的人家,乃至于一块砖头一个瓦片,都是有说法有门道的。只有暴发户,才会匆匆忙忙修建一个大大的宅子。可惜仓促了,所以墙还新,树木还来不及长大,连墙上挂的画都一班趋炎附势的人匆忙画好了送来了。相对于真正贵族的清雅就显得浮躁不入流。
安阳低头闷笑,“好恶毒说法,果然是暴发户的模样了。”再看这半旧的院落,顿时觉得顺眼了不少。
才进了门,转过屏风,便有参天古槐浓阴撒地。顿时把暑气消得干净,让人精神都不由得一振。
因不见有人招呼,父女二人便****,穿过了月亮门,就见院中早有四五桌在下棋了。
两人左看看右看看,走走停停。因没瞧见什么国手,安阳不过随意扫几眼。轻轻撇嘴,用只有皇帝能听见的声音点评。“心急火燎,早晚中了诱敌之计,死在马陵道上。”
“优柔寡断,明明必死的子,何须去救?纵然再机关百出,这幅性子也赢不了。”
安阳信口说着,皇帝浅笑而听。轻轻摇头,也不理她。只带着安阳向着凉亭下走去。安阳只见棋盘上的厮杀正酣,黑白两子互有优劣。默默算了一会儿,便觉得头目森森,竟是微有眩晕之感。
皇帝面带微笑,低声对着安阳说道:“民间自有高
手,这黑白奥妙还是有人参透了吧?”
安阳一心陷入局中,只觉得眼前的黑白棋子如同活了过来,正杀得难舍难分。每一招都含着无数的变化,而每一种变化都会带来无数种可能。
眼前分明是静止的棋盘,可却仿佛看见了百万雄兵,刀枪见血拼死苦战。一时间竟是喉头一阵腥甜之感,蹭蹭后退了两步。
手持白子的公子似是这时才注意到有人观棋,抬眼正看见安阳脸色苍白后退。微一惊,这小小女子竟是看得出了?见她额角有冷汗渗了出来,当即劝道:“姑娘,你棋力不及,莫要再算。”
安阳本已心生了退念,偏个性是极好强的。听见他这么说,反而咬牙走了回来。让自己重新进入局中,却只观棋局变化,不敢再强行计算输赢。
好半晌功夫,手持黑子的公子满面愧色起身,“多谢指教。”安阳才长出了一口气,抬袖拭去脸上汗珠。
手持白子的公子,含笑起身还礼,“承让了,兄台险招迭出实不一般。”
两个人各自谦虚了几句,那持黑子的公子才跌跌撞撞脚步虚浮向着院外走去。
手持白子的公子独自收拾棋盘,安阳目光一闪,叹息道:“可惜了,一子落错,无力回天。”
那公子手一顿,又看了一遍收到了一半的残局,轻轻点了点头。安阳突然来了兴致,对着人问道:“公子可愿与我就着残局再战一回?”
公子略一迟疑,安阳早伸手夹起一枚黑子放在棋盘上,“让我试试可否能力挽狂澜!”
“姑娘小心。”那公子见了安阳所落子的位置,已知她并非庸手,顿时来了几分兴致。与安阳对面坐了下来。
两个人你来我往,顷刻之间便已是刀出鞘、弓上弦。安阳枞横开合驱马踏破狼烟,白子步步为营巧妙周旋。双方各起惺惺相惜之意。
半晌后,白子一方伸手轻扣棋盘,嘴角噙了一丝笑意,“没想到竟与姑娘下成了和局!”
安阳起身,身子一晃已伸手撑住棋盘,显然已是心力交瘁。只觉得眼前发黑,勉强笑道:“幸不辱命!”
“在下萧峻,还未请教姑娘芳名。”萧峻双手抱拳,郑重对着安阳说道。能够力战的对手,他一向尊重。
安阳略显诧异,“你叫萧峻?便是嵩山书院那个萧峻吗?”
萧峻失笑,“姑娘听说过在下?可是有兄弟也在书院吗?”
“哦。”安阳点头,随意说道:“兄长曾求学嵩山,故此听过公子大名。”
“令兄是?”萧峻显然对安阳非常有兴趣。
“家兄安泰。”安阳随口报出自己的化名。
“原来是安世兄的妹子,果然是家学渊源。如此说来,也不算外人了,容我做个东道?”萧峻抬手向着房中让。
“这里是你的地方?”安阳听到东道两字,反应了过来。
“正是,因京中有这么一场宅子。闲来无事,就开了个棋馆以棋会友。今日得遇姑娘,实在是三生有幸!”萧峻站直身子,斑驳的阳光下莹润如玉。
安阳却转眸看向皇帝,昨日有裘逸园送她回寝宫,今日是巧遇了萧峻,接下来,父皇还想干嘛?
(本章完)
下载【看书助手APP】官网:www.kanshuzhushou.com 无广告、全部免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