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次手术后,白冰情况开始好转。
连续数十天,沈之珩是既作为家属照顾,又作为医生上手术台,心里,牵挂着远在A市的莫许许。
从吸烟室出来,略微褶皱的白大褂,凌.乱垂落的短短黑发,额前几丝,遮住双目红血丝泛滥的疲惫。
沈之珩翻了一下手机通讯录,显示拨出的电话,同一个号码,158个,没有一个是她接了的。
给沈家别墅打电话,从苏云那里,得知,她根本不肯再见沈家任何人,她的身体情况,无从得知。
沈之珩也给蓝小霜打电话,同样的不接。
身体失了力一般,靠向墙壁,瓷板冰冷的温度渗入脊梁骨,冷得他心燥不安。
总总想,回去后,好好哄,她乖巧听话,能哄好的。
但这一百五十八通拒接电话,给了他沉重的打击。
一切,不确定起来。
……
沈之珩作为受邀的医生,不是白冰的主治。
和主治医生交代过后期的治疗方案,沈之珩订了机票,给父亲打了电话。
一刻不停地,赶回A市。
沈深明和白冰出事,自然是要瞒着爷爷的。
沈老爷子以为他同往常一样受邀去哪家医院参加某场重要的手术,对他一去就是半个月,颇有微词。
电话里念叨,薇雨想他了。
沈之珩应着,不发一言。
下飞机后,一向注重清洁的人连洗漱的时间都不愿意腾出来,一身皱巴巴却掩盖不住峻挺的衣服,直奔人民医院。
……
电梯等的太慢。
她的病房是八楼。
沈之珩没有犹豫,走了楼梯,小跑着一口气上八楼。
内心情绪翻涌,想着马上要见到她,她恐怕对自己不会客气,又或许会直接不理,更者,提出离婚?
她的脾气他摸得透透的。
但,当他走到病房门前的时候,却听到了她温和的笑声,很轻。
还有说话声,像是,颇为愉快的聊天。
那道清越的男声,徜徉在病房里,穿梭在她的笑声里,门外听着,那么刺耳。
沈之珩僵住步伐,稍微移动,便能看见里面的人。
她面目苍白,但气色还不错,长长的自然卷乌黑流光,丝丝缕缕逶迤肩侧,遮住大半个背脊,越发显得她身形娇小不堪。
坐在病床上的男人,眉眼熠熠带着笑,侧面峻挺,很端正的英俊。
韩城,双手正摸着她光光的小腿肚,哪里缠着绷带,他似乎在给她做按摩。
很和谐温馨的场景,两个人脸上都带着轻松的笑意。
沈之珩就那么站着,旁边经过的护士,见证他深邃眉眼一瞬一瞬黯然下来的整个过程。
……
和韩城相处总是轻松安心,时间过得很快。
医生说,受伤的小腿出现浮肿是因为没有下床的缘故,建议按摩消肿。
莫许许想等到蓝小霜过来再按,却拗不过韩城。
他的双手没有沈之珩那么漂亮,却同样修长,有力,给人很可靠的感觉,指腹和虎口有茧子,常年摸枪的缘故。
抚上小腿的那一刻,他掌心的温热与她相贴,莫许许还是红了脸。
韩城黑眸瞿瞿,似笑非笑地睨着她,莫许许越加尴尬,要把腿抽.出来,他大手一覆:“这种程度,还算不上暧昧。”
“……”
下午四点,韩城要回局里了。
扶着她躺好,让她睡一觉,五点,蓝小霜就过来了。
……
莫许许最终没等到蓝小霜。
刚睡着,病房门开了,沉沉的脚步声,一股熟悉的气息直冲过来,带着一身冷然。
莫许许睁开眼,望进一双漆黑如深壑般的眼眸里。
床头站着的,修长挺拔的男人,发皱的衬衫西裤,凌.乱的黑发,疲倦泛红的双眸,几乎没什么温度地,正正地落在她脸上。
莫许许定住,以为死寂的心脏,开始剧烈跳动,眼眶发干发涩,接着是热热的气流氤氲。
四目相对,隔着千重山万重水的阑珊。
谁也不开口说话。
莫许许做不到镇定,沈之珩又何尝不是?
刚才,她分明对别的
男人笑得那样温恬,此刻面对他,为什么只有一双冷眼的沉寂?
男人突出的喉结动了动,紧抿的有些苍白的薄唇开启:“出院手续已经办好,回家。”
莫许许反应不过来,觉得可笑,十多天他终于肯尊贵现身了,一句解释没有,一句交代没有,说些不相干的,回家?她哪里还有家?
“沈之珩,我们离婚。”
又是她先开的口,这一次,认真而平静的语气。
沈之珩原本那双没有舒展过的眉,拧成打结。
弯腰,固定住她的双手,打横抱起她就往外走。
“你干什么?我不回去,我和你没有瓜葛了,沈之珩,你这样蛮横硬来,没有意思……”
沈之珩把她抱上车,放到后座,司机开车。
他坐在她身侧,靠着椅背,闭目。
莫许许恨极了,跟他说不顶用,干脆对准那张青铜面具似的脸,就是一巴掌!
清脆的响声,震得前面的司机抖三抖。
莫许许也愣了愣,回过神,才发觉自己对他做了什么。
沈之珩睁眼,夹着红血丝的双眸,漆黑沉沉,看过来。
那样莫测的注视,分不清喜怒,莫许许到底怕了。
他却没有别的动作,又闭上眼,窗外迅速掠过的路灯光照亮他的半边轮廓,有些苍白的皮肤上,五根鲜红的指印。
光影明灭间,她仔细看,才发现,他瘦的离奇,眼窝凹陷了不止一点半点,眉骨高高的凸起,坚毅的下颌上,青色胡渣明显,衣服皱巴巴的,他是那种死都要清洁好自己再出来见人的男人,可他现在,浑身上下,透着身心俱疲四个字。
莫许许对他的行踪不了解,难道他这些天不是守在顾薇雨身边?
车抵达小栋别墅。
沈之珩睁眼,抱着莫许许下车,进了客厅直接上楼,卧室,把她放到床上,手臂没有离开,而是整个人覆了上来,双手撑在她身侧,深深凝视了她一会儿,干燥的薄唇在她眉间落下一个吻,翻身躺在她身旁,手臂在她腰上。
他不发一言,莫许许等了等,扭头一看,听见他沉稳的呼吸。
一沾床就睡着了。
怎么那么累?
……
沈之珩控制了莫许许的行动。
莫许许从窗口往外看,别墅院子里,四五个黑西装的男人看守。
明显,她能活动只有这方寸之地,没有自由了。
关于离婚,沈之珩当做没听见,随她挂在嘴边。
莫许许不能出去,只好让蓝小霜先给她拟一份离婚协议的草案。
这段日子,她出现晨吐的现象,沈之珩是医生,要瞒过他,确实费了好大一番功夫。
莫许许有时候来了脾气,会跟他发火,再不像以前一样温顺,沈之珩整天一副要累死过去的样子,她找他吵,说些顾薇雨和他的难听至极的话,他也不发一言,对于顾薇雨肚子里的孩子,他始终不提一个字。
莫许许闹得最凶的时候,他也不过圈她在怀,给她擦眼泪,沉沉叹气后是莫名其妙的一句:“能不能无条件相信我一次?”
相信什么?他没有出轨?
莫许许冷笑。
……
韩城知道莫许许被沈之珩困住,来到别墅,那几个黑西装的保镖不是他的对手,三下五除二,韩城撂倒一片。
进屋,见了莫许许,确定她身体无恙,放心。
从怀里拿出一份泛黄的档案。
拧眉说:“沈违霆撒了谎。”
莫许许一瞬明白了,赶紧翻开档案一页一页的看,是爸爸当年的案子记载!落款处的签字,分明是沈违霆三个字没错!
为什么要对她隐瞒,他是当年案件经手人的事实?
……
晚上,莫许许主动提出要去沈家别墅,沈之珩意外,但想到顾薇雨住在那里,不同意。
莫许许一改对他恶劣的态度,沈之珩受不住她一再央求,事先给苏云打了电话,让她想办法支开顾薇雨。
……
沈家别墅里。
书房。
莫许许眼神生疑地看着沈违霆,亮出那份档案:“爸,上次我问您,我父亲的案子是不是您负责,您说不是
,可是,这份档案上是您的签字没有错!”
沈违霆坐在书桌内,目光往那份被藏起来很多年的旧档案上一扫,奇怪,怎么会被翻出来。
现下只能继续扯谎了:“我当警察的时候办过的案子太多,不可能每一桩都记下来。”
莫许许觉得沈违霆说的牵强,但她只关心一个问题:“我就跟您要一个答案,我父亲究竟有没有杀人?他死刑前凿凿切切对我说,他是冤枉的。”
沈违霆长时间没有说话,转身点了根烟。
莫许许几乎从没见过沈违霆抽烟。
浓烈的烟雾里,是沈违霆极度复杂的神情,转过身,收敛情绪:“你父亲,杀了人,他不是被冤枉的。”
说出这番话,沈违霆几乎用尽全身力气。
看到,莫许许亮亮清澈的大眼睛,一瞬沉寂般黯然。
莫许许离开了,带着她对父亲的失望透顶。
身后,留下一脸愧疚的沈违霆。
……
晚上。
苏云陪着顾薇雨回到家。
沈违霆心事重重叫她上楼。
卧室里。
沈违霆眉目深锁:“莫许许不知道靠谁拿到了当年的案件档案,知道是我负责莫中的案子。”
苏云一惊:“她该不会知道了吧?”
“没有,她只是问我,莫中是不是冤枉的,我要回答是,她势必会继续查下去,我只能说不是。”
苏云叹口气:“许许一心相信莫中没有杀人,听到这话,一定很失望吧。”
“你没看见她的样子,不止是失望,相信了那么多年的信念被我生生摧毁,我们这样骗她,会遭报应啊。”
“唉,她和之珩,当初就不该在一起,之珩要是知道她是莫中的女儿……”
苏云噤了声,只剩下沉沉叹息。
顾薇雨呆滞地贴着门,美丽的双目睁大,表情是发现惊天大秘密一样的万分惊诧。
莫许许,她竟然是当年绑架姐姐和之珩,害的姐姐惨死的那个人的女儿?!
虽然和姐姐是双胞胎,前后不过隔了一两分钟从娘胎里出来。
但顾薇雨知道,温婉没脾气的姐姐,才是父母心头挚爱。
姐姐从小身子骨不好,体弱多病,父母认为,是在娘胎里,她过多了吸收本该属于姐姐的营养。
因此,生活总是以姐姐为中心,而她顾薇雨,顾家的二姑娘,处处被人遗忘。
顾薇雨对姐姐的感情,是复杂的,姐姐对她很好,一切顾薇雨喜欢的,姐姐都会让给她。
除了沈之珩。
明明是她先遇见先看上的男孩,姐姐替她送了一次情书,就把他的心彻彻底底勾走了。
顾薇雨在沉郁中,内心越来越阴暗。
后来,姐姐出事,顾家天翻地覆。
案子的犯罪嫌疑人有两个,主犯莫中由警察局交移法院,经过三个月,审判结果下来了,死刑。
顾父顾母却并没有从悲痛中缓和一丝一毫。
顾薇雨看着姐姐的照片,照片里的姐姐,肌肤皙白如玉,青葱清稚,唇红齿白,嘴边温柔的笑,像三月的潺潺小溪,那样青莲般温润的微笑,顾薇雨对着镜子模仿着学了很久很久,才有三分神韵。
姐姐的死,她既悲痛,更多的却是如释重负。
那天她本来是要去找之珩的,听说他要转学,那天会回学校收拾东西。
去的路上,经过一家福利院。
福利院门口围着许多人,水泄不通的老百姓,看热闹的麻木堆聚。
顾薇雨背着书包经过,人群里却突然传来撕打谩骂声,紧接着是嚎啕的撕心裂肺的女人的哭声。
那么熟悉,那个声音,她从小听到大,是妈妈。
顾薇雨拨开人群挤进去。
看见妈妈正扯着一个六七岁女孩的头发,那个女孩骨瘦如柴,面色土黄,浑身上下脏兮兮的,皮肤包着的骨头都可以看见棱角。
顾薇雨从没见过瘦得那么恐怖的人。
女孩身后,摔倒在地上的四五岁男孩,同样瘦的恐怖,小男孩爬起来,孱弱的身子努力想将姐姐互在身后,一边哭一边冲顾母吐字不清:“不要打我姐姐,不要打我姐姐……”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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