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孙洮自以为狐苓鸳重伤之后，已可无敌，不曾想被人一掌打退，吃惊更甚。及至细看，这青影原来是一个文士打扮的后生，微微一愣，又看到一群人各执利刃赶来，也就不再恋战，转身几个起落，翻过山头去了。
这文士打扮的自然就是九州英雄榜排行榜首的澹台旃了。
他一掌打退叔孙洮，也不追击，就去拉半瘫在地上的风嗣，风嗣却急叫道：“老二！老二！”
不用他叫唤，狐苓鸳、狐高等大多数人已经跑去了。他的身前只有澹台旃和冯谖一大一小两人而已。
百里玑站在两人中间，看看风嗣，又看看风丑，脸上显出纠结的神色，终究走向了风嗣。
风嗣被澹台旃拉起，连道谢都没有，踉踉跄跄直奔风丑去了。
风丑昏死了过去，但被那一膝盖梗得基本就是废了，那个喜欢偷墓的风丑依然还活着，喜欢*娼狎妓的风丑却已经死了。
风嗣跌跌撞撞跟着众人将风丑送回帐篷躺下，狐苓鸳气得脸色发青，抡圆了就是一巴掌将风嗣抽倒在地，骂道：“老大！你他妈废了吗？死了吗？你他妈作为一个武者的脸都没有了吗！”
风嗣的脸上显出极度痛苦的神色来。是的，他现在确实是连作为一个武者的荣耀与尊严都没有了，从他心生恐惧的那一刻起就已经荡然无存了。
舍弃了荣耀的武者不能称其为武者，舍弃了尊严的人不配做人。
人可以战死，打不过也可以开溜，但决不能任人宰割。
狐苓鸳气得嘴唇直哆嗦，道：“我和你爹难道白教你了？你不要脸我们还要呢！站起来！滚！马上给我滚！没有想明白不准来见我！老娘没你这么窝囊废的儿子！”
风莠看大哥实在可怜，要去搀扶，狐苓鸳吼道：“老六！住手！让他自己起来！他不过就是断了条胳膊吗！还没到我老太婆这般年纪，不用人扶！”
风莠吓得浑身一哆嗦，看自己妈正在气头上，给他一百个豹子胆也不敢违拗，只得住了。
风嗣艰难的爬起来，在
地上先给自己老母亲磕了三个头，才站起来，失了魂一般的告辞出去，才出帐幕，两眼一黑，直挺挺的扑在地上昏死过去了……
等他醒来的时候天是亮着的，床头的人却换了一个，是许遂。许遂依旧沉这个脸，显示出中年人的沉稳和武者的刚毅。
大约是在朝为官有段时日了，所以看到风嗣醒来，他脸上波澜不惊道：“醒啦。”
风嗣嗯了一声，依旧是无精打采的。
这种无精打采并非是一种病态的，而是发自内心的。许遂也是武者，也曾经是列国驰名的游侠，故而也特别能够理解。
作为一个以武立身的人，当有一天他发现自己所有的本事都无法得以施展，甚至连自保都做不到的时候，就必定会沮丧了。这就如同一个职业作家忽然发现自己写不出东西来的时候的那种感觉是一样的。
许遂拿起巨阙剑，抽出鞘来，看着青光闪烁的剑锋半晌，道：“好剑，好剑。果然好剑！”
风嗣伸了伸手，要拿。却听许遂接着道：“天下利器，唯有能者居之，可惜，可惜。果真可惜！”
风嗣手伸在半空顿了顿，又放下了，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来。
许遂还剑入鞘，又放在他手边，给他号了一下脉，道：“已无大碍，我这便走了。告辞。”
等许遂离开，风嗣侧了个身，轻轻地抚摸着新配的老铁树做的剑鞘，那蒲扇般粗糙的大手就如同是一个多情的少年抚摸着自己的初恋情人。
剑就是他的情人，多年来不离不弃。只是现在的风嗣自己都觉得像是一个已经无力人事，行将就木的糟老头子了。他的心里又升起了恐惧感。男人老死妻妾改嫁这种事情在那个时代很平常，风嗣若死了，这把还没捂热乎的剑就易了主。
他发自内心的不舍，可是现在的他能够干什么呢？他就是一个废人，连剑都握不住。所以他恐惧且痛苦着。
良久之后，他才艰难的坐了起来，侧着头死命夹着剑鞘，“呛啷”过后，宝剑出匣。那会的宝剑大多都是请铜铸就的，极少有用生铁打造，这把剑
青青的，剑身上的纹理他也不知道看过多少回了，两侧锋刃青光游走，寒气逼人。
往常他拿着一把剑都只是爱惜，时不常的拿一块布拭去剑上的尘埃。这次他的心却不同。他就如同一个迟暮的烈士从自己随身的兵器中追忆自己往昔的辉煌。
他的一生确实辉煌，可是现在的他就只剩了苟延残喘的混日子。原本锋芒毕露的男人现今就如同这把四尺巨阙的刃口钝得毫无锋芒了。只是巨阙剑因为至钝而无坚不摧，而风嗣却已经钝得如同一个死人了。
没有锋芒的剑依旧是杀人的利器，可是没有雄心的男人已经不再是一个男人。
风嗣叹了口气，对着鞘口要把剑插回去，可是平常他是两只手，现在却是一只手了，更兼身上先后两次重伤，人本来就疲软的很，几乎连剑都拿不稳了。再加上一只眼睛看东西本来就不比两个眼睛，一来二去，插了好几次都没插回去。
风嗣重重的叹了口气，将剑放在地塌的被褥上，看着出神。
也不知道是风嗣这时候心灵脆弱导致特别敏感，还是伤势过重精神迷糊，总之他仿佛都感觉这把剑在嘲笑他。笑他懦弱。
他心里一个激灵，从幻想里醒了过来。
剑，还是那把四尺阔剑，躺在他的被褥上，剑锋直指他的正前方。
风嗣大奇，刚才不管是幻境，还是这把宝剑大白天出鬼显灵，到底意味着什么呢？
剑之为物，原本就是征战杀伐所用，或许这把剑也是希望能够驰骋天下，再一次扬名吧？
风嗣苦笑了一下，那年头鬼神的崇敬是很普遍的，所以风嗣相信刚才自己走神是因为这把剑想要征战的战意和对他的不满。可是，现在的他连站都站不稳，还能干嘛呢？他唯有苦笑。
现在的他连一战的勇气都失去了，还配得上这把剑吗？
这个问题连他自己都忍不住要问自己。
他被叔孙洮差点打死，就算现在还活着，他也失去了信心和信仰。
他重新握住剑柄，手又开始发抖，眼神里又有了深深的恐惧和忌惮。
他感到了剑的杀气和怒气。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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