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里乌啼的脑子里总是时不时的闪过一双又细又长微微上挑的眼睛,而恍惚过后却只留下一个琢磨不透的影子。
这日他在长乐宫里洒扫,照理来说如今他是伏羲身边最得脸的内侍,这种动手操劳的细活是不需要他亲自来干的,但是偏偏长乐宫中有一间屋子,除了他和伏羲以外其他的仙侍通通不许入内,所以只能由他承了这份活计。
拉开双扇门上的铜龟铺首,乌啼的眼睛立刻变的黯淡浑浊起来。室内的窗户上被死死的钉着隔光的黑布,屋内乌漆麻黑的一片昏暗,空气里断断续续的传来腐臭的血腥味道。
乌啼抬脚迈过门槛,每一步都走的又轻又慢,他每次一进入这间屋子便总是忍不住的浑身打寒战,喉管上也痒痒的,似乎一直有双手死死的扼住他。
乌啼撩开黄纱垂地的幔帐,里面堆满了一具具已经腐烂了的尸体,数数个数正正好好一百具尸体。这些尸体身上的肉已经生蛆变味了,但仍然都保持着同一个动作,全都双膝跪地双手举过头顶脑袋耷拉着垂下,它们跪拜的方向全都向着内室里的一座巨大的黄金笼子。笼子里有一副断的七七八八的白骨,这些骨头被寒光闪闪的铁链锁在笼子里。
乌啼在袖口掏出一个小瓷瓶,每一具尸首上洒上一滴,很快一具尸首就化成了地上的一滩水渍。等把瓷瓶里的化骨水全倒完,屋里的尸首也就全消失不见了,独独地上留下了一滩滩水渍。
乌啼把瓷瓶重新塞进袖口里,他的手指已经泛起黄色的疮痂,都是每次不小心接触到瓶口的时候被腐蚀的。
今天乌啼总觉得屋内哪里和往日不一样了,他的心缝惯来又细又小,虽说平日里爱计较哪个神仙对他怠慢了哪个没有奉承到他,但是他确实做事周详认真,不然伏羲也不能被他伺候的那么熨贴。
乌啼的眼睛扫过黄金笼子里的白骨,第一眼看去还和往常一般无二,第二眼再重新定睛看去,就看出了毛病来了。
他把一颗脑袋靠在笼子的围栏上,使劲盯着断裂的一根根白骨仔仔细细的看,这些白骨的颜色变了,以往根根*如今全成了蒙了尘土的灰白色。
几百年过去了,伏羲用阴损的法子以生魂为祭为这堆白骨招魂,也从来没见它有过什么变化,怎么今日突然就变了颜色。乌啼的一颗心从腔子里提到了嗓子眼里,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这九重天上怕是有大事要发生了。
惊慌失措下来不及收拾地上的水渍,撩起幔帐就往外面跑,他脚下的步子太急,一下子被黄纱幔帐绊住了脚,一个不小心就摔倒在了地上。
“哎呦。”一声惊呼,乌啼吃痛的抱住自己磕碰到地面的膝盖,不经意间目光对上了悬挂在墙壁上的一副美人图。画上的美人斜倚在一张木榻上,眉梢眼角自带风情,一双剪水杏眼正烟视媚行的看着远处。
轰的一声,乌啼的脑子瞬间被炸开,他透过画中美人的脸拼凑起一个婴儿的面庞。那个婴儿的鼻子,嘴巴,耳朵全都和画中美人如出一辙。唯独一双又细又长微微上挑的眼睛和画中的美人区分开了。
乌啼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他使劲的回忆着那双似曾相识的眼睛,越想心脏便跳的越来越快,咚咚咚的声音回响在寂静的房间里。
阴九烛!乌啼的脑子里闪过这三个字,身上的鸡皮疙瘩起了一层。这个名字太久没有被提起过了,九重天上的神仙们全都当作神仙堆里从来不存在过一个叫做阴九烛的神仙。因为粉饰起来的太平之下有个昭然若揭血迹满满的谎言,没有哪个不想活了的神仙敢去触天帝的霉头,但是这个名字并没有被遗忘过,谁能忘记这天地间曾经有过一个神通盖过天帝的父神养子。
有些话不能说,说了就得死,只能锁在自己心里最深层的地方,等到四下无人的时候才敢拿出来翻腾一番。
乌啼努力的喘了几口粗气,稳了稳自己的心神。他和阴九烛并无愁怨,当初阴九烛风光的时候他只是一个长乐宫中洒扫的小仙侍而已,他们连说句话的机会都不会有,所以没得机会结仇结怨。
但是,乌啼却和另一个神仙有愁,当年便是他做了伏羲手里的刀,代伏羲去地府里把大地母神凤里希召回的九重天,也是他遵着伏羲的命令在那盏金银海棠茶中下的化功玉散,还是他为了讨好伏羲进言建的黄金笼子。
这桩桩件件他都和凤里希结了仇,凭着阴九烛对大地母神的稀罕劲头,要是知道这些他背地里做下的乌糟事,还不得把他抽筋剥皮打入畜牲道永不能轮回。
想到这些,乌啼的后背又起了一层冷汗,顾不得腿上的磕伤一个轱辘从地上爬了起来,直奔御极殿狂奔而去,他可不能给阴九烛一点起复的机会。
他一路上跑的又快又急,全然没了长乐宫大总管的派头,奔到御极殿的时候伏羲正伏案整理公文,躬身站在下首的司礼星君还在汇报着近几日积攒下来的事情,其中就包括了东岳泰山上那位仁寿王的百晬宴席上九重天应该拟定个什么样的礼单的问题。伏羲不耐烦这些琐琐碎碎东家长西家短的事情,但是又无可奈何,毕竟天上的神仙也是有数的,他们之间的嫁娶生子九重天总要出一份合适的礼,并且把哪家和哪家有亲这些关系网都盘算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