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暗流涌动
锦绣坊后院。
天色蓝得纯净，阿凉站在回廊上乘凉，白色轻纱随风轻轻摆动，门沿下搭起的葡萄架子，爬满了藤蔓，绿油油一片，遮蔽了烈阳的光芒。空气静谧，蝉鸣声格外刺耳。
她抿了一口茶，醉玉走过来，眼神里掩盖不住的喜色，“小姐，秦二公子的婚事定下来了，下个月择日完婚。”
阿凉满意笑了起来，“秦相崖办事效率还挺快的。”
莫子繁不知何时走了过来，夺过她手中的茶杯，一饮而尽，“你为这个计划，牺牲得可不少。”
他毫不客气的伸手，摩挲着她的脖子，心里十分不痛快，“总有一天，我会撕烂他的嘴，抠掉他的眼睛，剁了他的手。”
想起来那日的画面，就让他愤怒不已，那小子竟然敢碰他的女人，简直自寻死路，若不是留着还有用，他早命人将他做掉了。
“你不是一向喜欢事半功倍吗？不过是点苦肉计，我没什么损失。”阿凉下意识缩回脖子，面露无奈之色，做诱饵的明明是她，怎么他还一副受了委屈愤怒不已的模样？
“我不喜欢别人碰你。”莫子繁拉住她的手，黑色的瞳十分亮眼，熠熠生辉，仿佛要看透她的一切。
阿凉心生慌乱，不自觉的抽回手，“我知道该怎么筹划，你不必担心。”
莫子繁手里一空，心里有些失落，他知道她的心结始终未打开，没关系，他有的是时间，走进她的心里。
两人无言，并肩品茶，享受着这难得的平静时光。
那日她穿了和嘉乐公主相同式样的枣红色斗篷入了寒香寺，又在公主礼佛期间低调离开，即使偶然有人看到她，也以为是公主在闲逛，故而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阿凉的存在，她被秦子城秘密抓捕，结果对方又反过来被她算计，被迫和嘉乐公主绑在了一块，大家都只认得那枣红色的斗篷，阿凉顺利脱身，没有任何人怀疑到她的头上。
嘉乐公主是个直性子，吃不得半点亏，秦子城又是被迫娶亲，等完婚之后这对夫妻还不知道要闹成什么样子。到时候若她使一点计策，让公主窥破秦子城的秘密，再一怂恿，让她向风云帝捅破秦子城的真实面目，到时候这出戏就十分精彩了。
秦相崖一向不怎么看得起女人，以为她和嘉乐都不过是可以随意拿捏的棋子，可知凡事都有双面性，嘉乐的脾气她早摸得一清二楚，一旦进了秦府，对于秦子城来说，就是高悬在头顶的利剑，稍不慎，便能一击致命，让他永无翻身之地。秦相崖想要通过嘉乐公主为秦家增多一个可谈判的筹码，想法未免太过乐观。凤云国，女子以夫为纲，一切需遵从丈夫的指示，这条放在其他女人身上，一切会按照秦相崖的预想来进行，然而对方是嘉乐公主，那么这场战争，阿凉深信，自己才是最终的赢家。
谣言纷飞，八卦如火如荼的在市民之中一波又一波扩散开来，秦子城与嘉乐公主的盛大婚事很快就传遍凤云国的各个地方，甚至连金越都得知了这一消息，连金溪朗寄过来的信中，都有提及这桩婚事，毕竟秦家是对抗金越的主力，这其中力量抗衡对他们来说，是十分重要的引战信号。
阿凉只淡淡回了几个字：一切如常，万事心安。
莫子繁将信夺了过来，粗略阅读了一遍，上面除了基本的公事，还画蛇添足写了一些恭维阿凉的话，最可气的是，居然还写了首风花雪月的情诗，这小子，借着公务来套近乎，实在卑鄙。
阿凉抢回信件，给了他一个白眼，“私人信件，你别乱碰。”
“金越的重要信件，怎么能算得上是私人？这种危险东西，留不得底。”莫子繁复又将信拿了过来，命人端了火盆子，烧得一干二净，最后只剩一点灰烬，在盆中闪着微红的火光。
阿凉看他幼稚的行径，既感无奈，又觉得好笑，天下第一的妙音阁阁主也会做出这等蛮不讲理的事情，实在是有点……可爱？
这段时间，温祁玉都没再出现，临走前阿凉的那句话让他整颗心都坠落海底，整日浑浑噩噩，甚至连日常的工作往来都丢掉了。借着养伤的名义，整日闭门不出，除了饮酒就是闷头大睡，几乎要醉死在自己的小别院里。
“公主，驸马吩咐人不许外人前来打扰。”门口吵吵嚷嚷，只听得一声耳光清脆作响。
“混账，我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怎能算作外人？你分明是不将我放在眼里。”门口一片谩骂的声音，吵闹了一会儿，一个珠光宝气的女子便推门疾步走到了他的面前。
面容华贵，肤色白皙，眉目如画，身披金丝薄烟翠绿纱，低垂鬓发斜插镶嵌珍珠碧玉簪子，举手投足间皆透着皇家仪态，乐平公主眼角噙着泪，透着一股难以名状的哀伤，“你怎么又变成这样子了？”
嫁进来已经整整有三年的时间，他从未正眼瞧过她，整日除了修葺古籍，便是饮酒买醉，毫无半分人气，若不是她托了皇兄凤若九时常带他出去走走，或许温祁玉就真的要完全脱离这个世界了。她知道，凉家灭门之事，给了他太大的打击，尤其是凉清梦的死，让他几乎丢掉了半条命，若非没有办法，他也定然不会娶她。可是，那个人已经死了，她才是留在他身边的人，她一直坚信，只要自己足够努力，总有一天会让他接纳自己。
她出身在最尊贵的皇室之中，是凤云帝最宠爱的女儿，是凤云国万人敬仰的三公主，所有人都敬她畏她仰视她，无论她想要什么，父皇都会费尽心思满足她的要求，唯独温祁玉是个例外。他对她不屑一顾，甚至还敢当众戏弄于她，那时候的他少年衣冠鲜马，风流倜傥，潇洒不羁，总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可是认真起来的模样却好看无比，见惯了唯唯诺诺只知奉承的官家子弟，他犹如一股春风，吹到了她内心的最深处，当父皇将她许给温祁玉时，她高兴得三天三夜没睡得着觉，总担心一觉醒来便是幻梦一场，然而她压根没料到，这一场婚姻，竟是在那样血腥的杀戮下完成。
她和凉清梦也算识于年少，两个人为了温祁玉争风吃醋的画面还历历在目，她和她之间并没有多大矛盾，最多不过是吵架顶嘴，那时的她们都还天真，她从未想过阿凉会是如此下场，而这一切的主导者正是自己最爱的父亲，她想要堂堂正正赢得自己的爱情，却在这一场战役中惨败。她死了，以最美好的形象留在了她丈夫的心里，无论她做什么，都敌不过他心中的那一粒朱砂痣。
她放下公主的尊严，全心全意的服侍他，为他下厨手指被割得鲜血淋漓，为了给他缝制新衣被针扎得皮肤红肿发炎，她想尽了一切办法，让他从沉落中走出来，甚至找了和凉清梦相似的女子送给他做侍妾，皆被他婉转拒绝。他收敛了所有的锋芒，待人温和谦逊，却总让人感觉与他隔了千里之外。他从未大声呵斥过她，每次见面，总是恭敬有礼，礼貌到她根本意识不到自己是他的妻子，他们在外人面前是最恩爱的模范夫妻，私下里他甚至连她的手都不曾碰一下。
她总以为，时间还长，她还能一直在身后等他，总有一天他会看到她的好，会知道，不管未来如何，还有她一直这样爱他，三年等待，好不容易看他有一点点起色，突然又变回三年前的模样，实在叫她绝望。
她蹲下身子，抓住他的双肩，指尖葱白，稍一用力便发红，“你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明玉，你怎么来了？”温祁玉轻轻推开她，语调温和，他强撑着身子，颤颤巍巍站了起来，脚步不稳，后退一步倚靠在木门上，挤出一丝笑容，却比哭还难看。
凤明玉心里难过万分，“我求你，振作起来，到底是为什么总要如此作践自己？你的身上，还肩负着温家的希望，是我们所有人的倚仗啊！”
“可是，真的好累……”温祁玉长叹一口气，他拍了一下凤明玉的肩，很是颓唐的模样，“你先回去吧，放心，明日我会去翰林寺继续参与修书工作，不会再耽误了。”
她愣愣的看着他，肩上似乎还停留他的温度，他胡子拉碴，下巴尖瘦，原本莹润的肤色变得有些发青，俊朗的脸带了一种颓废的美。
温祁玉停顿了一下，转身欲进屋，又回头补充道，“若是太子来找，便帮我推了吧，我最近没有心情陪他到处去玩。”
凤明玉不明所以，呆滞的点头，她在他面前，永远没办法发火，爱之一字，实在叫人肝肠寸断。
第二日，温祁玉进了翰林寺，到处听人在议论纷纷，基本都逃脱不过秦子城这一个人。本来，他对于这种市井八卦向来没什么兴趣，然而他忽然回想起，那日阿凉夜探秦府的情景，或许与此次事件有关，竖起耳朵听了许久，终于搞懂了来龙去脉。
嘉乐公主居然要下嫁秦子城？确实是个大新闻。当年，嘉乐公主的未婚夫，也就是新晋状元郎猝死事件，内情他有所耳闻，左右不过是个权利争斗的牺牲品，只可怜了嘉乐痛失爱人，他以为嘉乐这辈子都不会再嫁，没料到居然和秦子城闹了如此大的绯闻。
嘉乐心里有人，断然是看不上秦子城这种类型，由此看来，其中定然有人设计陷害，这些事背后的操作人是阿凉无疑，只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她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温祁玉不敢深想，他十分清楚，一旦所有的秘密被戳破，迟早有一天他会和莫浅凉走到你死我活不可挽回的地步，那时候若是真的需要他下手杀她，到时候他又该如何面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