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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与俗医阿音穿出浮云峰的地界,途径佰草山时,我欲往风庐叫上林夏一同,却见俗医阿音一把将我拦下,摇着头颇为无奈道:“罢了,她既不愿助我这俗不可耐之人,便不为难她了。”
“你不是说,她有御灵之赋,若她不去,那……”我不免生了几分忧思,先不说前话,就凭林夏与翳十一那交情,想来得渡往生也要容易得多。
“她已替我找到地狱莲花了,你别说,她还真是有些俗不可耐的本事。”俗医阿音顿足,别过头看着我笑了笑。我不明所以的望着他,只觉得哪里有些古怪,他似乎在瞒着我什么事。
“莫非,翳十一便是传说中的那朵地狱莲花?”当这句话从我口中说出的时候,我自己也不由惊了惊,我也不知为何会生出这般古怪的揣测。
“没错,我知道她曾俗不可耐的施恩于翳十一,她去冥界开口,翳十一一定会俗不可耐的答应。”俗医阿音颔首低看着不远处的风庐,神色平静的说着。
“她可知道翳十一便是地狱莲花?”我顺着他的目光望去,那三四楹宅子在丛丛草药间,显得分外简朴。尽管先前林夏的怒气极盛,但我始终觉得她并未是因翳十一而动气。
“她若知道,定当不会往冥界走这一趟的。”俗医阿音忽然收起了俗不可耐之词,面色凝重的说道,“你……别告诉她,我不怕她恨我,我只怕她会怨自己。”
“嗯。”我应声点了点头,既然事已至此,无论她是恨俗医阿音,还是怨自己,都非我所愿,我自是不会多嘴多舌。俗医阿音回望最后一眼风庐,便什么也没说,与我一同出了神农谷,这一踏出,也许便是永世不再归来了。
谁也没有料到,我二人抵达冥界关口时,竟会见到林夏。她明然已在关口前等候多时了,她见了我二人,嫣然一笑,先前怒气已然消散:“你们二人真够俗不可耐的,教我一人俗不可耐的平白等这般久。”
“你怎么会在此?”我与俗医阿音见了林夏,相视俱是一惊,面上却佯装得极好,开口淡淡寻问。
“自是想来看看,你这俗不可耐的神仙,究竟会如何俗不可耐的堕入轮回俗世。”林夏忽然敛起眸底笑意,看向俗医阿音时,隐隐有几分不快。
“待我堕入轮回之后,云庐便交由杏林翁代为照看了。”俗医阿音不温不火的说着,恍惚间仿佛在交代后事一般。
“你只管放心,我不仅会替你将云庐照看好,你那医仙之位,迟早我也会代为照看好的。”林夏说这话时,不知为何总让人觉得憋着几分意气。她虽是欲成上仙,可也不至于这般。
“这……”我陡然想起翳十一之事,不免心生几分忧虑,几分惊恐,慌忙看向俗医阿音。
“一切自有定数,那就请罢。”俗医阿音倒是看得淡然,淡淡的扫了我一眼,似是宽慰我又似宽慰自己的说着,便邀林夏一同踏入了冥界。
我们一行三人,穿过了无尽幽暗,无尽混沌。行至三途河畔时,彼岸大片大片的曼珠沙华开得妖娆,蛊惑人心。俗医阿音望着彼岸的曼珠沙华,眼眸里蒙上一层迷离,如痴如醉:“听闻,俗人闻到曼珠沙华的馥郁,当大梦三生,也不知是怎样一番滋味?”
“怎么?但凡俗不可耐之事,你都想俗不可耐的去试试?好衬出你这俗不可耐之名?”林夏闻言,随即便是一嗔,堵得俗医阿音一时语塞。
“你来了。”无尽幽暗之中,蓦然传来一声轻唤。话音未落,紧接着便见一条竹筏穿出幽暗,高高悬起的长明灯,映亮了竹筏当头立着的身影。
“你就是翳十一?”俗医阿音见了翳十一,便迫不及待的往三途河畔前行了半步,脚尖已然踩在河畔边沿,云烟缭绕,腥风扑面。可他却是那般无畏,直勾勾的望着翳十一继续道,“是否我饮下这三途河水,你便能渡我往生?”
翳十一抬头只看了俗医阿音一眼,清冷的目光便又落回了林夏身上,他仿佛没有听见俗医阿音的问话一般,只是朝林夏说了句:“你也希望我渡他往生么?”
林夏迟疑了片刻,才缓缓开口道:“我不希望又有什么用,他既心意已决,我如何都是枉费心思。”
“你若不希望,我便不渡他。”翳十一神色古怪的瞧着林夏,那眼底流露出的神色,仿佛是希冀她说不希望的。
“不,我当然希望你渡他往生。如此,神农谷医仙之位,迟早便是我囊中之物了。”我立在林夏身旁,我看得很清楚,她说这话时握紧了拳头,那口吻也好似赌气一般。我知道,这不是她的真话。
可翳十一却当真了,他沉着一张脸,终是点了点头道:“好,只要是你所愿,我都会做到,算是回报你当年免我堕入三途河之恩。”
林夏握紧了双拳,强忍着不快朝翳十一笑了笑。翳十一随即朝俗医阿音道:“你饮三途河水后,折损三魂之脉,去仙灵之根,我便渡你往生。”
“多谢。”俗医阿音极其俗不可耐的朝翳十一拱手作谢后,挽袖便朝三途河掬了一捧水,一饮而尽。无尽幽暗中,也瞧不出他有何异样,只是觉得他饮下三途河水后,整个神仙之身变得憔悴了许多,朝气不复。
翳十一似乎也没料到,俗医阿音竟然这般义无反顾,竟瞧得一时失了神。待得他回过神来,欲邀俗医阿音上竹筏之时,忽见俗医阿音回过头来,朝我歉意一笑:“抱歉,我曾与尊师有过约定,我只能告诉你三个字,悲白发。”
“你是说,剑神悲白发?”我正不可思议的想要再问的时候,俗医阿音已然毅然决然的上了翳十一的竹筏。明晃晃的长明灯,映得竹筏前的他愈发苍白。
我正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竹筏当头的翳十一忽然散发出万丈白光,一霎照亮了无边幽暗。高悬的长明灯,彼岸盛放的曼珠沙华,皆一霎黯然失色。待得那道白光骤然黯尽,我们又陷入了无尽幽暗之中。
再看竹筏之时,已然不见了翳十一的身影,惟见一朵墨色莲花浮在半空,隐隐渗着惨白微光,如同鬼魅一般虚无而缥缈。我知道,地狱莲花一旦融入俗医阿音的体内,翳十一便会永远消失了,我不由紧张的握着手中的顾生扇,往后退了退。
“翳十一呢?他……莫非……”林夏一声惊呼,吓得我险些摔下三途河中,所幸我一把抓住了林夏的胳膊。林夏被我这一拽,也是惊慌不已,待得我二人稳住脚下,抬眼看向竹筏时,地狱莲花已经飞入了俗医阿音之口,再无挽回余地。
“原来……原来……你……”林夏惊恐万分的望着俗医阿音,仿佛还是难以置信这突如其来的一切。
“你恨我,也是应当的。”俗医阿音扶着高悬长明灯的竹竿,有些吃力的看着林夏,平凡无奇的面容上扯出一抹苍白的笑容。
“我不恨你利用我,利用我害了翳十一。我只恨你,恨你舍却万年修为,往生受一世老死。”林夏缓缓抬手指着俗医阿音,一边笑得苦楚,一边踉踉跄跄的往后退了退。
“林夏,我……”俗医阿音张了张口,话还未说完,林夏已然转身,跌跌撞撞的走进了无尽幽暗之中,眨眼不见了踪影。恰是此时,俗医阿音轻扶竹竿的手也松了开去,整个身子无力的垂到在竹筏上,悄然合上了双眼。
我仍立在原处,看着那叶竹筏载着昏睡不醒的俗医阿音,顺着三途河水漂流而去。彼岸的曼珠沙华,随着河水一路开去。他沉睡在竹筏当头,仿佛正大梦三生,神情很是安详。
竹筏渐远,将要消失在无尽幽暗之时,高悬的那盏长明灯仿佛颤了颤。昏黄灯火间,飞快流转了他在俗世的一生。也不过是,一介江湖郎中,庸庸碌碌了半生,到头来还不是如那些俗人一般,求着长生不老的虚妄。
他枉费了万余年的心思,好容易换得了俗世百年老死,结果还不是庸为俗人,重求长生不老。可笑,俗人欲长生,仙人欲老死,仙人做俗人,老死妄长生。仙人与俗人,不过皆求得了俗不可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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