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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到碧落已有两日了。前一日，我用力的敲了敲顾生扇，将顾生召出来问了问，他先是满脸委屈，似还在为我将他打回了顾生扇之事不快，待听了我的话后，忽然像受了惊的兔子一般，转身就要逃走：“顾君捻，你跟随我也有五万年之久了，三万年前之事，想必你……”
所幸我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捉住了，他却躲闪着我，良久才说了句不像话的话：“既是过去之事，何必这般牵挂在心，若是寻回了那段记忆，或许你宁愿忘却也不一定。”
我听了，觉得很有道理。这说的不就是暮霭之事么，她本也是不愿忘记一切的。可当她忘了一切过后，时过境迁物是人非，再记起一切时，当真是宁愿忘却一切。可我此时脑子里一片空白，对于那段记忆，我还是想要去寻回。仿佛，失去了什么要紧的东西，一定要寻回，才肯罢休。
我躲在往生池里思量了许久，也不敢去向梧桐询问。我想，这件事大抵是同梧桐脱不了干系的。想我乃是梧桐上神之徒，又曾授业于须弥欢喜佛座下，任是谁也不敢动我的，除非是得了梧桐的首肯。
这两日来，一切风平浪静。似乎相思鸟之事，当真被那几个神仙压下去了。想来也是，既然和谈结果已是皆大欢喜，他们又何必节外生枝。何况，执掌天界的沫汐早有退位之心，如今年事已高，待诸般事物也是有心无力，便也不如从前那般看重过程了。
昨日一早，天帝遣人送来了赏赐，我这等千古罪人，竟也成了一代有功之臣了。我接过了赏赐，转手便打赏给了宫里仙娥。此番论功行赏，本也没什么新奇。只是听闻，那地仙林夏在受赏之时，却是什么也不要，只求了天帝往那神农谷学医。
听说她不为衰神之时，极为精通药石，天帝便准了她的请求，封了个杏林翁，打发到佰草山去了。我正盘腿坐在碧藕叶上，听着池外三两仙娥闲谈的兴头，忽闻一阵琴音急促如，啸如凤鸣，便知是梧桐寻我了。
我慢悠悠的到了黄泉殿大门口，却犹疑着到底是进还是不进？要不要问梧桐，这个问题我已思量了两日，还是没有想清楚。我立在门口，迟迟不入，直到梧桐走到了门口，瞥了眼我道：“你这还要不要进来？”
我才跟在他身后，磨磨蹭蹭的进了殿门。入殿后，梧桐兀自坐在了殿前石阶之上，语气慵懒的说道：“听说，浅墨曦罢了魔君之位，携妻归隐了。你过些时候，待为师去看上一看。”
“哦。”我低着头，淡淡的应道。
“你这是怎么了？”梧桐似乎也看出了我的异样，有些担忧的瞧了我一眼。
“没……怎么……”我抬头看了梧桐一眼，便匆匆避开了他的目光，此时只觉是我在做贼心虚了。可笑，我何错之有？
“是么？我看自你回来，便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可是当日浅墨曦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你只管告诉为师，为师替你去教训他。”梧桐扬了扬眉，桃花眼底笑意渐起，颇有几分玩笑意味。
“没有，他哪敢。”我呐呐的回了话，转身便要离开。却在走了三两步的时候，迟疑了一下，此时不问更待何时。
“阿桑，无论是挂雪，还是绮里，她们都没有死，只是守着暮霭的相思沉睡过去了，也许有朝一日会醒来，也许永远也不会醒来，但她们一直都存在这世上。所以，你不必自责。”梧桐摸了摸鼻子，有些不自然的劝慰着我。
原来梧桐以为我为这事发愁，他未免也太小瞧我了，我是这般看不开的人么？我颔首立在梧桐身前，他此时坐在石阶上，较我矮了半截，我煞有一番居高临下的气势。可开口时，气势霍然减了大半，说话也不由结巴起来：“老梧，不是……我是……我想知道……”
“知道什么？”梧桐抬起头，一双桃花眼直直望着我。
我平日里虽是目无尊长，待梧桐如戏耍玩伴一般闹腾，可却也从未如此怀疑过他。是以我张口欲问时，竟不禁紧张了起来，我握紧了手底顾生扇，才大着胆问出了口：“三万年前的事，为何我不记得了？”
我说这话时，眼也不眨的盯着梧桐，他的面上神色藏得极好，似乎没有露出半点异样来，可正因如此，我才觉得此事愈发怪异。良久，才听得他从容不迫道：“你病了，那年你生了场大病，所以有些事不记得了。”
“病了？真是这样？”我将信将疑的看着梧桐，低低重复着他方才说的话。
“怎么？你连为师的话也不信了？难道为师还能诓你不成？”梧桐轻笑着，桃花眼底泛起笑意浓郁，可不知为何，我却觉得莫名古怪。
我没有答话，只是笑了笑。梧桐起了身，拍了拍衣襟，才又装得颇有兴致的意味，向我问道：“三万年过去了，从未听你提起此事，今日怎会想到这处去了？”
“没什么，前几日那些神仙说起当年神魔之乱时的境况，一时兴起听了几句，才发觉这样的热闹竟然少了我，不免有些可惜。”我笑了笑，将心底的疑惑尽数藏好。
“那样的祸事，别人躲都躲不及，也就是你这丫头，才想赶着往上撞。所幸，你当年是大病了，不然得有多少无辜魔兵遭殃呐。”梧桐负手侧立珠帘旁，一边轻拨着一串碎玉水璃，一边拿我打趣说道。
“对了，不知当年是哪位医仙为我诊治的？”我轻笑了一阵，心底却依旧盘算着如何套得梧桐的话，“我的身子底向来极好，无端生了场大病，想来定教老梧费心了。我也没别的意思，就想问问解我伤病的是何许人，时隔万年，也没能道个谢。”
“你且安心，为师替你谢过了。”梧桐指尖忽的一颤，手边碎玉水璃忽而晃了开去，发出清脆声响。一阵一阵，听得我心神摇曳，“是阿音，神农谷俗医阿音。”
他竟然告诉我了，始料未及。原以为，他是说不出诊治我之人的，没想到竟真有此人。我怕已是信了七分，心底不禁自问，难道真是我病了，病得忘记一些事。
“老梧，你可记得，那年我是如何病倒的？”我望着梧桐，说话有些不大自然起来。
“都过去了，不记得便罢了。”梧桐没有再说，只是如此搪塞于我。我也不好再问，便揣了无数疑惑，踏出了碧落。
尽管，梧桐告诉了我当年大病之事，可我知道，他对我是有隐瞒的。我虽不知当年究竟发生了何事，可大概也能揣测出几分，定与我的天劫有关。
出了碧落，我依梧桐之意，往楚天阔水去了一遭。我到了楚天阔水时，幻回了风魂，悄然潜入其中，远远的瞧见了浅墨曦正拥着暮霭在杨柳树下漫步。我始终不敢靠得太近，唯恐教浅墨曦发现了。
“阿暮，起风了，我们回罢。”身侧风拂弱柳轻轻摇曳，浅墨曦忙将外套脱了下来，轻披暮霭肩头，柔声说道。
“好。”暮霭低声应着，温柔的点了点头。转身回过头来，那双沉静眸子似乎朝我这方望了过来，对上那双平静眼眸，我心底不由一惊，不觉往草叶间躲了躲，竟一霎现了人形。
“你来做什么？”浅墨曦一见了我，面色顿时变了变，仿佛见了仇人一般分外眼红。
“阿墨，这是你故友么？”此时的暮霭已然忘却了往昔一切，见浅墨曦如此问我，便以为我是浅墨曦之友。
“嫂夫人好，我是不老。”我笑着朝暮霭走近了几步，却见浅墨曦立即挡在暮霭身前，神色凝重，似防贼一般防着我。
“不老？哪有姑娘取这么个名字的？”暮霭听了不禁大笑道。
“正因是姑娘，才取此名呐。但凡女子，不都祈愿自己容颜不老么？”我掂了掂手中顾生扇，轻轻笑道。
“有道理。阿墨，你这友人真有意思。”暮霭听了更乐了，别过头看向浅墨曦，好不掩饰待我的好感。
瞧见暮霭如此模样，倒教我心底忽起一阵伤感。记得，当年初见她时，她也是这般说我的：“你这人真有意思。”
正在我神思恍恍之时，不知打哪儿掠过一只飞鸟，急匆匆的打落了我手底的顾生扇。我慌忙捡起顾生扇，抬头看向那只鸟时，蓦然一怔。那只鸟落在暮霭肩头，盈白如雪，一滴血色淡点羽冠，这不正是拂云宫中的那只相思鸟么？
“不老姑娘，没事罢。真是对不住，这只鸟总是这般顽皮。”暮霭一边关切地问着我，一边侧眼瞪向那只鸟，神色间隐有几分宠溺。
“这是你养的鸟么？真好看呐。”我望着那只鸟，抿嘴浅笑。
“算是罢，这只鸟是前些天飞到我家的，怎么赶也赶不走。我见她机灵乖巧，又能识人心，便将她留下了。”暮霭嫣然一笑，一边抬手逗着那只鸟，一边与我说着。我静静看着她的笑，听着她的声音，不禁怀想起往昔时日来。
“这鸟这般通透，实属难得，不知可曾取过名字？”我见暮霭待那只鸟不同寻常，不免多嘴问了句。
“还没呢？不如请不老姑娘取一个？不知为何，我觉得你很有见识呢。”暮霭抬眼看了浅墨曦一眼，才又一手抚着那只鸟，一面看向我。
“这鸟通体盈白，宛如冰雪，又喜停在肩头，不如就叫，挂雪。”我轻轻吐出那二字时，心中莫名一紧，唯恐暮霭听了这二字，想起些什么来。
“挂雪，真是好名字。”暮霭听了，面上嫣然，没有丝毫异色，我这才放下心来。 抬眼扫向浅墨曦，他正侧立一旁，没有说话，似乎他并不知挂雪之事，否则依他性情，哪里容得这只鸟留在暮霭身边？
“能见你们这般好，也就安心了。我也该走了，就此告辞。”我见浅墨曦待我仍是那般不待见，不由笑出了声，手拿顾生扇便作辞别。
“这就走了？我们还未请姑娘往家中坐坐呢。”暮霭见我欲走，慌忙上前了半步，似乎有留客之意。
“她要走，你也留不住。”浅墨曦见我要走，似乎一霎松了口气，再见暮霭欲留于我，忙又跟了半步，言语间明然是不愿留我的。可这话一出，仿佛有些不妥，便又别过头向暮霭解释道，“阿暮，不老姑娘有事在身，不便久留，我们还是不要耽误她的正事了。”
“原是这样，那改日再请姑娘往寒舍小坐。”暮霭客气的朝我福身一笑，倒是一旁的浅墨曦恨恨的看着我，似乎恨不得我快些走。大抵是怕我待久了，惹得暮霭记起点什么，万一教她有那么一丁点不快，便是大事不妙了。
我正拱手作辞欲走之时，忽见浅墨曦轻轻握了握暮霭的手，柔情笑道：“你等我，我送送这个人。”
话音方落，浅墨曦手底已暗施术法，推我快步而走。我与他一前一后而行，一直到了楚天阔水出口，才觉背后的那股力道霍然消失。浅墨曦微虚着细长眉眼，神色间透出几分凌厉：“你走罢，以后不要再来了，这里不欢迎你。希望你记得，我与梧桐已然恩断义绝，再无为友可能。”
我本想再叮嘱一句，只要他生生世世爱如此待暮霭，我便再也不来打扰了。可转念一想，如今我还有什么资格，说这样一句话？我终是什么没说，笑着点了点头，转身踏出了楚天阔水。
沿着杨柳岸走了许久，我还是忍不住发笑。堂堂一代魔君，竟为了个女人，落得如今这般小气模样。当年的冲天豪气，已然荡然无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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